清明节来了。今年清明,恰逢三月三。感谢历法的巧合,让祭奠母亲的第一个清明,赶上了她的生日。
在母亲离开我们的第一个春天里,和母亲有关的旧时光,像母亲坟前那一朵朵金黄色的油菜花儿一样,在脑海里悄然开放……
母亲这一辈子,命苦啊,没享上一天的福。
嫁给父亲的时候,母亲坐在马车上哭了一路。结婚前几天,她才知道要嫁的人家出奇的穷。结婚那天,一盘鸡肉,一盘鸡胗,一盘鸡血,一盆鸡汤,成了招待母亲的“佳肴”。用土坯撑起的破门板,成为母亲的“新床”。从那天起,我苦难的母亲,就走上了一条和父亲风雨与共、清贫困苦的艰辛之路。
母亲生性好强,不服输,干起农活是一把好手。在生产队,母亲近乎于傻地劳作,经常被评为“劳动模范”,队里奖励的镰刀,好多年后还都在用。母亲说,为人,情愿累死,也不能让人家说闲话。
是上天考验母亲的坚强吧,上世纪70年代末,当民办教师的父亲患了重病,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母亲用柔弱的肩膀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她像男人一样活着:家里分了责任田,母亲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劳作,由于积劳成疾,患了腿部静脉曲张,一条条青筋,像蚯蚓一样蜷曲在母亲腿上,小时候的我们,不敢去看,害怕着呢。更困难的,是给父亲看病。架子车上,破旧的棉被里,裹着父亲虚弱的病体,母亲拉着车子,带着干粮,四处求医问药。老家离县城30多公里的那段路程,母亲用脚板一步一步地丈量了20多年!
上世纪80年代,老家大都建起了瓦房。眼看着孩子慢慢长大,一家老小还挤在破草房里,母亲着急。她起早贪黑,在家搞起了家庭养殖,几年下来,积攒了些钱。我们决定也建新房。后来,实在凑不够买瓦的钱,母亲偷偷拿出她的一对银首饰,卖了20多块钱,买来了水泥瓦。母亲的忍痛割爱,让我们住上了瓦房!下雨天,不再担心屋子漏水,晴天,不再担心鸡会飞上房子挠掉房草。更有意义的是,因为有了瓦房,大哥定了婚。
母亲不识字,但对我们的学习很支持。我考上高中那年,父亲还拿着不超百元的工资,家里十分拮据。我决定放弃学业,去外地打工。母亲坚决不同意,毅然将家里的粮食、院落里和责任田里的树都卖掉,还东拼西凑,交了我的学费。现在想想,如果没有母亲的决定,我真不知道我后来的路,会朝着什么方向游走。
穷日子慢慢地有了头,家境日趋好转。1996年,当了30多年民办教师的父亲转正了,工资成倍增长;再后来几年,大哥、二哥和我都有了各自的工作,都有了新的家庭。我们想着,母亲到了幸福来敲门的时候了。
可母亲却没有让我们如愿。2003年,她被查出患有严重的糖尿病,药物成为她的生活必需品,经过治疗,身体也慢慢强健。谁知到2008年,备受糖尿病折磨的母亲,突发脑梗塞,住进了医院。虽经多方治疗和精心呵护,但留下的偏瘫后遗症,让母亲的行动不再像常人那样自如。
生性好强的母亲,不愿接受事实,整天在家里哭闹,再也不愿意走出院落半步,任凭我们如何劝说,母亲生命中的最后三年,除了去医院看病以外,竟然没有走出离家百米的范围。在小小的院落里,父亲陪着她,度过了一个个痛苦的日子。
我可怜的母亲!
行动不便的母亲,成了我们的牵挂。隔不多久,我们都会回家看看,给她带去些爱吃的东西。母亲经常毫无表情的脸上,总会露出会心的微笑来。她怕我们回周口。每次看我们要离开,她总会艰难地从沙发上支撑起身体,一瘸一拐地挪到门口,又突然像个孩童一样,大声痛哭。那时候,我们会责怪她,她很听话,停止了哭声,然后就一直“唉唉”地 叹气,无奈地摇着头。
我是老小,母亲总对我放心不下。和母亲最后一次见面,是她去世的半月前。那次临来周口时,我说,妈,今年过年我不回来了。母亲甚是惊讶,显得很无助。后来听邻居说,母亲整天唠叨着,因为我不回家,让她对将要到来的春节少了许多期盼。和母亲的最后会话,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母亲的病,基本上花完了家里的积蓄。最近这两年,她不愿意再去治疗,她说,都把钱花完了,日子还咋过?有时候,自己傻傻地将药藏起来,留作下一次吃。她特别能忍受痛苦,即使在临终前的那天上午,邻居问她,身体是否舒适,她还毫不迟疑地回答:好着呢!
去年的冬天,很冷。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食欲骤减,连续几日高烧,后来一直喘个不停,被医生诊断为急性糖尿病酮中毒。腊月十六中午,母亲病危。当姐姐将要把她推进急救室时,我苦命的母亲,没有等来我们回到身边,没有和儿女说上一句话,没能熬过寒冷的冬天,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我们急匆匆赶到家,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我抱着母亲,她那只生病的右手舒展开了,那条佝偻的右腿舒展开了,曾经令我们恐怖的静脉曲张也不见了。母亲的病,在她叩开天堂之门的时候,一切都好了。
母亲的离去,出乎我们的意料。原本以为,我们这个生活渐好的家,还能够给母亲更多的时间,没想到,她没有迎来自己65岁时的这年春节。我想起《合欢树》里的一句话:“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
或许是吧,母亲这辈子,太苦了。
母亲出殡的头天一大早,我特意将她三年前的一张生活照,扩洗成遗像。照片上,母亲幸福地坐在门口,面带着浅浅的微笑。她的身后,一排黄灿灿的玉米挂在墙上;她的身旁,一枝粉红的月季花,吐露着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