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桐花盛开的地方
正当泡桐花怒放的时节，我陪着父母来到了开封的兰考县。一路上惊奇地发现，家乡越来越稀少的泡桐树，似乎正在这里大集合。从进入兰考境开始，桐花的香甜味道，便愈发地浓郁，一直引领着我们走进县城。
因为著名的焦裕禄而扬名天下的兰考，与周边的兄弟县市相比，其实并不太起眼，几条不长的街道，驱车半个小时就转了个遍。而住下来切身感受，又觉得与其他县市不太一样。虽然也是农业县，街道上的车辆停放、人口流动等，却少有杂乱、拥挤的感觉。漫步县城，几乎看不到热闹拥堵，听不到人声嘈杂，不疾不徐的节奏中，彰显出一种感恩岁月、从容过活的境界。人生地疏访兰考，无论是执勤交警、陵园工作人员，还是饭店老板娘、宾馆服务员，甚至街边的市民、郊区的老农，全都没有当地人的心理优越感，更见不到一丝的不屑与戾气。热心的兰考，让我们的行程充满了温情。
但我觉得，整洁、宁静、纯朴、热情，绝不是兰考的全部内容。每年上百万人参观、拜谒，为的是一种心灵的追寻。我也知道，前来参观拜谒的，并不都是外地人，很多的兰考群众，也会时不时地到陵园来，看望亲爱的“老焦书记”；到城外去，感受焦桐的花开花落。用他们的话说，这已经成了生活中的习惯。
痛历过上世纪六十年代苦难生活的父母亲，对焦裕禄，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朴素感情。在焦裕禄纪念馆，我陪着父母，父母牵着孙子，随着人流，一路默默地看着，悄声地谈着。破旧的衣物、用过的农具、当年风沙肆虐的视频再现……集中展示着一个时代的特征，同时，也对父母那代人心中的峥嵘记忆进行着一次次的提醒与沉淀。
在陵园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焦桐园。一株参天的泡桐树正盛开着粉紫的花朵，父母抚摸着粗壮的树干，与它喃喃地话着家常。在焦桐的身旁，一排排年轻的泡桐树，如同勤劳质朴的兰考人，整齐地劳作在绿色的麦田。“农桐间作”景观映衬着夕阳的余晖，让我久久回味……
终于明白，这桐花盛开的地方，不仅仅是共产党员的精神家园，也是所有经历苦难、创造生活的父辈们的精神家园，是现代中国人应该共同守望的精神家园。
二、在历史的转弯处
兰考县城正东十多里，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仪封乡。行走在平坦的兰仪公路上，虽然目力所及全是林茂粮丰的景象，但典型的沙土地告诉我们，这里就是黄河水曾多次恣肆漫流的区域。
然而，仪封也是一个曾经闻名的地方。五十年前，依托黄河故道建立的国营仪封林场，是与周口黄泛区农场齐名的国字号农垦单位。在漫漫沙丘上，林场人栽树种草，防风固沙。深重的灾难面前，仪封林场战天斗地，功不可没。应运而生的仪封林校，旨在为中原大地培育林业生产方面的专业人才，我的父亲就是仪封林校的六〇级学员。
国运紧系个人命运。受三年自然灾害的影响波及，刚刚开办两年的仪封林校被迫解散了——历史，从此在这里转了一个弯。风华正茂的父亲和他的数百名同学一样，满怀豪情从学校回乡当了农民，开始了人生的另一番挣扎沉浮。
半个世纪过去了，白发苍然的父亲终于第一次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母校。五十年后再回望，该有几多的惊喜和感慨啊！可是，哪里还有母校呢？就连赫赫有名的仪封林场，如今也是面目全非，历经改革的痛楚，在社会发展的大潮中飘零不定。当年学校尚未竣工的工字教学楼，后来做了林场的办公楼，现在已经老朽得不能入住了。幸好，被定为了省级文物，不能拆掉。
正是生机盎然的季节，我和父亲却走进了一段荒芜的历史。站在唯一还能找回学生时代印象的、破败的工字楼前，父亲久久不能言语。他内心的激动与苍凉，我体会不出来，但我能真切地感受到！
林校的前方一公里，是仪封乡政府。在乡政府的前方一公里，一个“封人见夫子处”的景点正在热火朝天地兴建。我随意向工地附近的一位老人打听景点的来历，老人对此一派茫然。又问起仪封林场的当年事，老人遗憾地说：“过去这里都是林场的地，林场的果树，红火得很……”
听林场职工介绍，改制后的仪封林场正在努力地卸掉包袱，改良果树，图谋发展。我想，如果能够认真梳理前尘往事，拂去人们记忆中的灰尘，不是比刻意营造一段虚幻飘渺的远古传说更有意义、更有价值吗？
三、在王朝的背影下
从兰考西行百里，我们来到了开封，七朝古都的所在地。飘荡着宋都遗味的铁塔、龙亭，著名的《清明上河图》的现代临摹实景清明上河园，以及传承千年、延续至今的菊展盛会，众多的标志性符号，使开封身披浮华，傲然挺立。
十多年前，二哥曾陪着母亲来过开封。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最向往的就是登龙亭。所谓龙亭，就是仿当年宋皇帝的办公场所，一处极其神圣、庄严的地方。如今，皇宫禁苑成了老百姓休闲赏玩的去处，如织的游人，怀着见仁、见智的心情，登临龙亭，俯瞰开封。可我总觉得，每天定时举行的迎宾大典、杯酒释兵权等游戏，加上一些非好即坏的野史传说，一直在统一着游客的看点，牵引着游客的思绪，简化了游客的兴趣。
等到颤巍巍登上龙亭最高处，迎面只见狭窄紧促的大殿前，一个身着黄袍、又胖又呆的假皇帝在推销生意——三十元可以送你一幅“皇帝御笔批示”，这不是标准的假传圣旨吗？再说，那皇帝老兄的字体实在是“有辱龙颜”。
投资数亿元兴建的清明上河园，据说已经成了开封旅游的王牌景点，生意好得纵使有法定的优待证也不优惠。和热闹的龙亭一样，园里每天都有多场游戏表演：梁山好汉劫囚车、王员外招婿、杨志卖刀……张择端的大作里到处演绎着“水浒”的故事。
说实话，在这样的纷扰喧嚣中，我找不到休闲旅游的快乐，也悟不出宋文化的真谛。要知道，大宋文化中的很多东西，至今还在深刻地影响着中原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岂能是任由几个人一演了之？
香火缭绕、佛乐缥缈的铁塔公园，还算是一方静处。既然是公园，应该是全体国人共享的乐园吧。可为什么还要那么高的门槛呢？中华老祖宗留下的历史遗产，是你开封自己的吗？如果一味地栖息在王朝的背影下，而不与时代相融共生，增添现代文明内涵，只怕若干年后的开封，剩下的仅仅是一张被风干的朝代标签而已。
听说，近年新意迭出的开封菊展、倾力打造的东京梦华等，反响和效果还都不错，鲜花、光影毕竟传递出了古都的时尚信息。千年王朝的背后，终于长出了让人赏心悦目的新枝，如此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