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要进城了。这消息,在古老而又偏僻的小村风传开来。有人恋恋不舍,有人百感交集,有人长吁短叹,有人浮想联翩……
“铛铛铛,铛铛铛”,急促的铃声惊大了全村人的眼睛。挂在关爷庙飞檐下的铃,是一块扭曲变形的炮弹皮。在那发高烧的年代,铃声具有崇高权威,催促并统一着全村人的步调。转眼间,铃已哑巴了几十年,铃也生锈了几十年,不知怎么今天又突然响了起来。老支书铛铛铛地敲着铃。年轻村长嘟嘟嘟地吹着哨子,满街喊着,送大树进城哩!
全村人向铃声跑去。
在小村,大树的年龄最大。大树经历过风狂雨骤、世事沧桑,经历过洪水旱灾、炮火战乱,经历过贫穷饥饿、痛苦悲伤,当然也经历过粮棉丰收、幸福喜悦……大树挺胸昂首,从不低头哈腰。大树钢筋铁骨,从不奴颜婢膝。大树是小村的历史。大树是小村的见证。
大树的根已深深扎进了小村。小村的土地滋润得大树情感葳蕤、爱意丰沛。大树也不想走啊!小村的路是石头铺的,墙是石头砌的,房是石头盖的。院子里喂的有牛、羊、猪、狗、鸡、鸭,土地上种的有小麦、玉米、大豆、棉花,庄稼地里还有蛐蛐、蝈蝈、蚂蚱、花蝴蝶……这一切无不牵心扯肺,想起它们禁不住心事滔滔。对大树来说,小村就是缘,就是情,就是爱,就是生命,就是灵魂之家。
村民们更是不想让大树走啊!人的一生,谁没有几多磨难、几多悲欢——既有热烈蓬勃的日子,也有屡遭劫难的日子,每每都要或公开或隐蔽地向大树说说。
人聚齐了。老支书说,大树马上就要进城了,城里有高楼有大厦,有马路有汽车,有体育场,有影剧院,有霓虹灯……山外的世界很精彩,城里的世界更精彩,我们为大树高兴,我们为大树热烈送行。年轻村长说,我们小村人,往后谁进城,无论是上学读书的、打工做生意的,还是开厂办企业的、买房子安家的,都要热烈送行。转瞬间,沮丧、无奈和悲伤化成了喜悦和欢呼。
鞭炮响起来了。大树披红挂彩被人们抬上了十轮大卡车,同时被抬上大卡车的还有小树。轰隆隆……城里人开起大卡车,向那个很远很大的城市飞驰而去。
这是去年春天的事情。今年春天,小村涌动起对大树和小树的思念与牵挂。老支书和年轻村长一商量,租来一辆大客车,每家派一个代表,带上礼物,去那个很远很大的城市,看望大树和小树。
出乎意料,村民们看到,在偌大的转盘旁边的高高平台上,大树死了。
实在出乎意料,大树来到城里,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在轰隆隆的车流里,在拥挤挤的人海里,在嘈杂杂的噪声里,怎么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落脚点,始终无法扎根。当大树渐渐明白这里不是自己的栖息之地时,已经骨瘦嶙峋,也失去了返家的勇气、信心和力量。于是,大树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头,闭上了眼,停止了呼吸!
老支书流泪了。年轻村长流泪了。村民们都流泪了。大树——这棵古老的银杏树,据传,还是唐朝李世民登基称帝那年栽植的,已经1000多岁了。
不过,村民们欣慰的是,高高平台周围的那10棵小银杏树还活着,活得朝气蓬勃,翠翠绿绿。村民们虔诚地献上带来的礼物——把袋里的土撒在根上,把壶里的水浇在根上,轻声祝福着,银杏树,好好生长吧,明年春天我们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