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8月,刚满8岁的我已届入学的年龄。开学那天,父亲领着我去村西的小学校报名。
学校东南部还残留着原来的寨墙,好宽。外面是寨海子,有好深的水。大门朝南,路两旁枝繁叶茂的洋槐树散发出阵阵幽香,再往前走就是学校大院。院子中央是一座古老的大殿,那是老师们集体办公的地方。大殿前后各有一方高台,前面的高台方方正正,四周砌砖,东西两侧有砖砌的台阶。高台西南角长着一棵大槐树,树干有两三搂粗,分杈的地方有树洞。树皮开裂,一片一片地翘起。顶端的树枝干枯,中下层的树枝仍然发满绿叶。学校本来就建在村子的最高处,历尽沧桑的大槐树又高高地屹立在大殿前的高台子上。一副君临天下、雄视一切的模样,整个校园甚至整个村庄都在它的俯瞰之中。
登上台阶,从大槐树斑驳的树阴下走过去报名,扭头用新奇的目光回望大槐树,大槐树又像一位慈祥的老人。
大殿前是学生集会的地方,讲话的领导当然是站在高台子上。记得是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召开期中考试总结暨颁奖大会,班级成绩第一名的我怯怯地到高台子上去领奖状和奖品,看到大槐树好像正朝我微笑。
1966年,正当我6年级的时候,“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来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停课“闹革命”。身为最高年级因成绩优秀颇有些小名气的我成了红卫兵头头,当然是头脑发热,“革命”劲头十足。号召写大字报,印发传单,甚至搞打、砸、抢,把校长、教导主任当作“走资派”来批。有一次,小小年纪的我作为红卫兵头头在大殿前组织批判“走资派”(校长、主任)的大会,把平时他们作报告时鼓励学习的话无限上纲,说是走白专道路,走资本主义道路,要他们检讨并向毛主席请罪。随着台下的鼓噪声,“要一连三,三连九”,他们就忙不迭地向毛主席画像鞠躬、鞠躬、再鞠躬……在一片骚动中,我看到大槐树好像在流泪。
高中毕业后我当了民师,能够堂而皇之坐在大殿里的办公桌前备课、改作业。有时累了,透过窗户看看高台子上的大槐树,顿时又有了精神:为了孩子们不像当年的我一样被耽搁,我要加倍努力,忘我工作。既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赎清自己的罪过。
现在我已到城里工作,任教于更高一级的学校。但我时时还想着陪伴我成长、居于我心的大槐树。想起她,我不敢懈怠,不敢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