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沙颍文艺
 
 
 
2012年6月8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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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跟着脚走
阿慧

  就这么朝街头一站,看见无数行人在走,匆匆的,像被一根长鞭紧赶着,分不清谁是谁的脚,但有一样我看清了,无论是男人和女人,毛驴和狗,都是头跟着脚朝前迈步,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我晃晃地跟上他们,哒哒的,迈动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

  几乎踩上一个人的脚,是只簇新的鳄鱼牌皮鞋。鳄鱼急促地跺了一下脚,想把鞋上的脏跺回到我鞋上,鞋面上其实什么也没有,他只是白费了力气,但他还是吼了声,没长眼呐你!他的眼明显是熬红的,一夜没睡,又不得不起的那种。我想说,我的眼睛好好的在脑袋上长着呢,可他没空让我说,他很快笑个不停,对着耳机说:“不是骂你的宝贝儿,我咋能舍得骂你呢?我老婆?不是不是,一个傻大姐儿……”鳄鱼自顾朝前游了,一摆尾淹没在人流里。我对着他的背影想,不知哪里才是这条鳄鱼真正的家。

  他最先是站在一棵树底下,这是我们豫东小城常见的桐树。一看这老兄就是进城务工的农民,他走过他的土地来到了城里,敦厚的面孔上,到处是黑青的胡茬。他好像在数梧桐树上的树叶,是那么专注地去数,就像是数他积蓄的钞票,和媳妇团圆的日子,儿子考学的分数。他突然望着天空笑了,阳光在他眼波里闪耀,每一根胡茬都挑着美好,每一条皱纹都藏着开心。

  我从没见过如此干净而彻底的笑,会使人联想清晨玉米叶子上的露珠,和地头朝着太阳开放的葵花。我定定地看去,隔着一条很窄的小路,身旁是蚂蚁般永不停歇的人群,我在他的微笑里安宁下来,我在享受一滴水的快乐,我的眼里溢出水来。我想,他们虽然生活艰苦,却拥有世上最真实的快乐和幸福。

  不知是人先看见人,还是狗先发现狗的,反正人和狗都很兴奋。我一直跟着我的脚走,没发现身边这么热闹,当我站下看他们时,他们已经热闹得不可开交。南来的那人噔噔地从我身旁跑过,裹带一股复杂的风,听见他在风里惊呼:“哎呀呀!是王总啊!”手里牵着的黑犬还是比他抢先了一步。北往的那位也咦了一声,说:“马厂长吗?我没做梦吧!”他的白毛爱犬两声狂吠配合他的抒情。各自掏烟,争让了两回,彼此交换,点上,一时烟雾缭绕。我在雾里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从交谈中,知道他们曾经是同僚,现在不是了,将来也未必是,他们的谈话不咸不淡。我就看狗,狗们缠绕在一起,嗅了嘴巴,又嗅尾巴,一见钟情的样子。这边,狗的主人都有些说不下去了,都去看狗,看黑白两个畜生好不遮掩的亲密。南来的先把黑狗拉开了,北往的在白狗腿上狠踢了一脚,白狗叫了一声,黑狗也回头叫了一声。他们的主人在转身的一瞬,就黑封了各自的一张长脸。

  望着两条腿的人和四条腿的狗,我想,狗心隔着厚厚的毛皮却能看见狗意,人心蒙着薄薄肚皮却难看到人情。

  一个女孩,应该说一个美女,长发细腿,在街头走成一道可人的风景。她只管走路不去看人,因为她知道满大街的人都会看她。美女都自信,不像我,长成刘欢这模样也自信,还到处说,生就一副明星脸,怎么看都是明星。我正笑着,女孩却哭了,她接到一个电话就开始哭了,哭声越来越大,我在路边替她窘着,这么美的女孩,要哭也要选个僻静地方,在大街上乱哭像什么样子呀,起码也要等过红灯啊!

  女孩站在斑马线上对着电话哭泣,汽车的鸣叫似森林里动物暴动,还是听清女孩的哭喊:“你说要娶我的!为什么啊?”

  女孩被交警扯走了,斑马线上空空的,我在想,爱情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或者说它压根就不是什么东西。一片梧桐树叶从枝头翩翩坠落,滑过我的肩头,在马路上狼狈的翻了几个滚,又被疾驰的轿车裹带到半空。我扭身走掉,不忍看它再次从空中跌落。

  脚下是一条小溪,流动的,泛起暗红色的波纹,像破裂血管涌出的肮脏的血。我收住脚,担心那脏水污了我的鞋子,一时不知道脚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就这么一抬头,看见一屠夫和他挥舞的板斧。他好像挥舞了好一阵子了,上衣成了累赘,裸露的肉膀子和斧刃一样惨白。在两间门面房前的水泥地上,一头驴只剩下了上半身,胸膛已被砍开,两条前腿一左一右的仰张着,随屠夫的板斧一下下震动。马路边肉架的铁钩上,挂着驴的下半身,褐红的肉一条条垂挂着,来往的风无力晃动它们,只掀起一股股难闻的腥臊。驴的血水混合洗肉的污水,在路边的浅沟流成一条小溪,眼看就要流到新开的妇产医院门口了,看样子还有向前流的打算。自行车、电动车碾过血水,湿湿的印痕像驴生前深浅的记忆。

  女娃正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唱歌,她的歌声被挥舞的板斧突然砍断,她第一次看见躺倒的被砍开的驴,自行车已经驶过妇产医院,女娃惊恐地眼神仍没能收回。谁在当街杀驴!谁能把涂在孩子白纸上的血腥和残虐抹掉!我心底的吼声震得我浑身发颤。

  墙角栓着两头灰驴,槐树鲜嫩的树叶垂到嘴边,诱惑它们的大胃,可是它们却无动于衷。一头的脖颈搭上另一头的脖颈,两头驴相互安慰彼此支撑,它们在板斧咔咔声里,静静的等待,一动不动。

  刚走到二板桥桥头,雨就下来了。雨滴很大,打在我的红风衣上立刻润几处黑点儿,我仰起脸接雨,好让雨浸凉我的滚烫。不断祈祷雨再下大一些,那两头待杀的驴就晚死几天。脚下干白的桥面很快就变得黑湿,我的红风衣也成了黑色,雨落成了网,路人被网在雨里,他们惊慌得东跑西窜。雨冷却我焦荒的内心,我听见雨滴浇灭心火的嗤啦声,我的脚步轻飘起来,走路的样子有些不成样子。逃雨的人,从我的身边逃得更快。

  有一个人不逃,他开始就趴在桥栏上看水,或者是看水里值得他看的东西。反正他每天都在这看,路人都不看他,他也不看路人。我每在周末一个人沿街游荡时,常遇见专业游荡的他,他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流浪来的痴人。雨让他蓬乱的头发顺溜很多,雨顺着几缕长发和破衣襟顺溜而下。

  有一个人踏踏跑过,公文包顶在头上,跑过了又回头看一眼慢腾腾的我,他吼:“跑啊!”看我没有跑的意思,又吼:“傻子!”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桥栏边的傻子却说:“跑啥?再跑前面还是雨!”他朝公文包的背影大吼一声:“傻子!”

  我忍不住大笑,笑得雨丝飘摇,只觉得眼前这淋雨的傻子分明是一天才。

  没走多远雨停了,雨把风也收走了,躲雨的人还在某处躲雨,小街显得有些寂静。我的衣服仍在滴雨,可我并不在乎,天能把我的衣服浇湿,也能帮我晾干,果然,走着走着,风衣就干了。

  最先雨后走出的,是一个娃娃,挺小的男娃,小到仅有一岁左右。他格格笑着蹒跚地走,使我想起初次下水的绒绒的小鸭子。他小面包似的一双小脚,走在粗粝的石子路上,娃娃走得痛并快乐。他兴奋地盯着自己的脚面,对这双能让他自由移动的小脚新奇而欣喜。他在这个雨后的下午,第一次从屋子里走到了街上。

  他那还算年轻的奶奶,母鸭子似的呱呱叫着从后边追来了。她知道,街上的路处处险恶,任何一个小坑,一块碎石,都能让娃娃跌倒,奶奶更不敢去想飞驰的汽车,张口的窨井,还有微笑的人贩子。奶奶把娃娃抱起紧搂在怀里,但娃娃不肯,在怀里踢腾并尖声哭叫,他要用自己的小脚开始人生的大道。

  我在不远的树下对娃娃说:“小马要趟过自己的河,只有亲自试过才能知晓。”

  饥饿牵动我的脚步,我走进一条小街,这条街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清和街,两边都是清真小吃。我在一个小吃摊前坐下,带杜瓦的招牌在头顶晃悠。摊主是个年轻的姑娘,头上搭一方绿纱的盖头,她端一碗胡辣汤给我,长长的睫毛护佑清潭似的双目。我热热的喝上一碗,又吃了两个鲜美的羊肉包子。吃饱了,并不走,看姑娘有条不紊地忙碌,她盛汤,收碗,拿包子,收钱,沉沉稳稳和和气气,一坐上她的小吃摊,再焦灼的人和胃都会平静下来。

  两大锅胡辣汤很快卖完,姑娘收拾好碗筷时,竟然轻轻地唱起歌来,歌声清泉般流过我的心头,小街沉浸在绿色的宁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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