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爸爸办公室里发现一只蟋蟀。

　　秋后末伏过去几天了，天已降温了，对人来说现在是最宜人的温度。可是这只蟋蟀整体已向黄褐色偏黄靠拢，曾经雄壮的后大腿已不再高高拱起去跳跃了，只是微屈着向后伸展着，若不仔细看都以为伸直了；两只前腿和中间的两条腿越发显得细瘦且向身体四周斜伸着，几乎整个身体都平趴在地板上；曾经在头上神气活现的两条须也已经卷曲着、失去了弹性、不太规则地扭曲在头顶上。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以为它死了，我试着吹了口气，它缓慢动弹了一下就又不动了，它已经不叫了，不再哼鸣，尾部一动不动，翅膀贴在身体上几乎分辨不出来了——它太衰老了。他的头挨着地一动不动，我想看看它的眼睛，可能整体的衰老，我觉得它的眼神也已散乱了……

　　我没有动它，就让它在那里趴着吧，也许过不了多久就……

　　爸爸的办公室在五楼，我和他一幢办公楼，我们的办公楼共有六层，钢筋混凝土的结合物，白灰砌的壁，明净而坚硬的地板砖，整个楼数千平方米，数十个办公室，除了个别办公室里养的几盆花，没有适合蟋蟀这类生物生存的地方。可是每年总有大批蟋蟀费尽千辛万苦来到楼里，来到这没有野草、没有花香、没有清风，甚至没有泥土、露珠和雨水，见不到蓝天、白云、太阳、月亮还有星星的地方。我们国家现在对人推行火葬，可是其它生物还有入土为安或天葬的权利呀，但是办公室里的蟋蟀们绝大部分或被踩死、打死，或饿死、老死，之后被人们扫到簸箕里，尸体将与最肮脏的垃圾放在一起。

　　我沉思着，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你们生存的地方，这里无法交配繁衍，不好进不好出，食物、空气、住宿都不好。死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办公楼西面就是一大片广阔的庄稼地。是人类破坏了环境使它们无法生存？是建造的大楼占据了它们祖祖辈辈的地盘？还是庄稼地里有农药把它们逼到这里来了？或者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或虚荣心，到人类的楼里来过？还或者是别的……会是什么呢？那人呢？人一辈子欲望无休无止地活着，是否也有过这般的无知和盲目？

　　就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又有蟋蟀在别的地方由断续地哀鸣到渐渐地沉寂了。在这沉寂的弥留之际，它们是否还做着遥远的梦，梦里是葱绿的玉米地，玉米地的上方是碧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

　　我放下笔，摸了摸地上的蟋蟀，它还能动，我准备下了班把它放到楼西的庄稼地里，可是又怕别人说自己，办公楼前就是花圃，就把它放到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