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水蹲在月亮地里，呼噜噜喝着一碗红薯稀饭。

　　朱小巧捏了几片新鲜的蒲叶，从湖岸走过来，坐到陈三水对面。陈三水捡来的破烂堆，正披了月光，在一旁静默。

　　“我要无家可归了。”朱小巧头勾着，十分娴熟地摆弄剑一样的蒲叶。眨眼之间，手指缝里冒出一只青翠玲珑的水蜻蜓。

　　陈三水没搭腔，执着地啃着一大块油黑的咸菜疙瘩。

　　“几万年了，蒲湖的日子跟南湾的水一样平静，如今倒好，一天天瘦下去，南湾也快没了。”朱小巧头仍勾着，她的话像一阵从湖上吹过来的风，“你捡破烂捡得太慢，结果垃圾都跑到了湖里。”

　　陈三水已经啃完了咸菜疙瘩，抹了抹嘴，暂时还不想说话。在世上为人四十年，他早已经习惯了沉默。

　　“要说南湾那片水可真是好水。”陈三水的嗓子就像他刚刚吃下去的咸菜疙瘩，“我还记得有一年在那里吃蒲根，那是蒲湖最好的蒲根，又白又嫩，甜丝丝脆生生……”他咂了咂嘴巴，接着又叹了口气。

　　从湖上苇丛深处传来两声鸟鸣，应该是紫脖子的野鸭子，等两人抬头望去，只看见一湖的风月。

　　“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去趟庙里，求庙主跟他们说说情。脑袋出了毛病，怎么突然要将那片湖水填平！”陈三水坐在那里生气。

　　朱小巧站起身，朝着月亮扬手抛出编好的蒲叶蜻蜓，一共六只，都在月光里飞。

　　“那些人听不进劝的，往湖里填一块垃圾，手里就多一块金子。庙主的话怕是比湖上的风都轻。”

　　陈三水送朱小巧来到湖水边，看见惨白的月亮正浸在水草之间。朱小巧轻轻一跃，月光里多出一只水蜻蜓，水蜻蜓眼睛里放出幽幽蓝光，像极了草丛里飞舞的萤火虫。

　　湖上的清风将水蜻蜓的身子轻轻托起，她开始朝着一片长满美丽莲花和茂盛蒲苇的湖水飞。秋月溶溶，明羽翩翩，蜻蜓飞得很慢，一想起臭烘烘的垃圾，她的心都快碎了。

　　路上遇到两艘夜游的快艇，强光灯打在湖面上，一片刺眼的惨白。蜻蜓微微振动羽翼，快艇瞬间被甩在后面。她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不知何时起，对这些蒲湖精灵来说，尊严和自信已成了奢侈的东西。

　　一个月后，蒲城坊间都在议论一件事，蒲湖南湾被垃圾填平，成为蒲城新地王，从省城来的开发商将在那制造人工的美丽湖滨，建造蒲城最高档的住宅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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