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儿是以文字纯净纯美取胜的作家,她清简玄素又诗意葱茏的文字,温暖而有激情,体味着一种本真的思想之美。她文字中的平静和温润,清澈得可以映出读者的灵魂。在这个周遭媚俗、悬疑、色情、暴力、惊悚、逗乐的时代里,宛若一股温润的逆流,温暖着人心。
身为女性作家,天性浪漫、古典诗性的林雪儿并不受限于女人的情爱世界,而是深怀“作为世界本原的山,水,树的慢慢消失,人类的消失也不会太远”的忧思,在她笔下,呈现更多的是生命和人性之爱,是她脚下的土地、身边的河流,以及与人类生存息息相关的树木、山川。在林雪儿新近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黑天使》里,林雪儿用饱满而又诗意葱茏的文字,用温情而激越的灵魂悲咏着:爱之殇,河之殇,土地之殇,树之殇,灵魂之殇……
《黑天使》是林雪儿继长篇小说《妇科医生》之后的第一部中短篇小说集,收录了近年间的十四个中短篇小说。小说多以三江交汇的乐山为背景,以爱为底色,洋溢着古典的韵致和今文柔美的因子,塑造了一个个鲜活可爱的人物,如守望河流的黑子,痴迷树的春树,弃职到荒山种植的夏天云,男妇科医生曾越,女妇科医生江雨霏等等。
中篇小说《没事你就看看河流》是一部令人心灵震颤的作品。长江边的思蒙河,与河流相守的黑子,河边放鹅的独眼王婆……语言、寓言、故事,林雪儿笔下的“河流”是一首温情而忧伤的爱情之歌,它带来的震撼让人想起如泣如诉的《黑骏马》。30年前,张承志唱着高亢悲怆的蒙古民歌《黑骏马》,以一个男人离乡返乡的心路历程和一出凄美的爱情故事折射出蒙古族在新旧观念冲撞中的自我抉择,以及作为草原理想一代的挣扎和呐喊,作品中主人公的忏悔和爱的挽歌唱醒了无数迷茫的年轻人。而今,林雪儿吟咏着诗人休斯的河流从容抒写对爱情、河流、家园的守望,抒写“特务”的儿子,被污为“野种”的黑子因为忠贞爱情所遭受的种种磨难。黑子无望中对河流的守望,构成一种对生命的追索和古朴的悲剧美。同时,他远离现实的迷茫守望又表达了林雪儿内心深深的忧伤和追问:“生命真像河流吗?河水少了。河谷空了。河床干了。”人们还能找回那份纯洁的真爱、遗失的精神家园和崇高的信仰吗?作品深邃的美感和厚重的生命气息让人心颤。小说2008年在《上海文学》刊发后,入选了《2008:文学中国》。主编林贤治说“别具风格的诗意叙述,即如小说中的河流,经年平静地流淌,涨涨落落,有时也会顿起波澜。”
中篇小说《黑天使》是让人震惊又充满现实感的作品,是关注心灵,刻画灵魂,又富有奇趣的小说。作品讲述男性妇科医生曾越与自由撰稿者的“我”一月一次黑暗中的约会。“我”牧师般倾听曾越的诉说,让灵魂裸露在黑暗中对话。文本中曾越作为个体生命与世界的碰撞,让读者看到扭曲的社会,无处不在的“黑”对他心灵的伤害,从每个到医院去就诊的女人被使用医疗器具利普刀,我们又看到女人在社会中所受的残害和腐败的无孔不入。作品还塑造一个柔美多变的女孩麦薇,穿越在各个阶层,最终却坚定地亮出反抗“出卖灵魂”的利剑。麦薇的自杀,既是性与爱的尴尬,又是对社会价值体系崩溃的控告。《黑天使》写得灵异而传神,像被冲撞于暗流涌动的深水下,有无可言说的沉和痛。同时,你又不得不惊叹林雪儿对精神层次的把握,入微到人神经末梢的部分,达到了心理学的范畴,把人在这个世界里的无望表达得如此真切。沉和痛之外,我们分明又听到作者灵魂深处激越的声响。
作品中关于“黑”写得极好:“黑暗中的黑是纯净的黑,而阳光下的黑才是罪恶。”“这种黑是阳光晒不透的黑。”“本来光从门外伸进来一只脚,黑被稀释了的,可是因为曾越的话让黑更浓稠了。曾越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在黑暗中带着黑走了,留我在光亮中想着黑,好像突然看到灵魂剥去外衣,裸着尖啸。”“灵魂的敞开与倾诉,接纳与谛听,长达十年,我们的心曾在黑暗中互相触摸。”“很多时候只是坐着,听黑暗的声音。黑带着无形的压迫,略带一点恐惧又有人同在的感觉让我如此迷恋。”
短篇小说《做土地的主》是很入时的作品。从现今网上流行的半夜偷菜开篇,讲述已做到宣传部副部长的夏天云,因为迷恋土地迷恋女人而弃官归田,一个人跑到山上,种菜种树读书逍遥,我行我素的夏天云,因此成为众人眼里的疯子。从土地之荒到心灵之荒,作品透出一种深层的忧患,旨在点醒人们,土地的力量在深处,人类要保护自己,就要让土地不重复地生长植物。
《春树的树》是个让人心痛的故事。讲述一个爱树如命的树痴春树,因两棵世上罕见的银鹊树而爱上了树下的女子,且因对树的痴迷与老婆有一些是是非非。但不久,银鹊树和女子都在地震中消失了。谢琼在北大评刊上点评说:“《春树的树》是我迄今为止看到的第一篇以成熟的小说形式带有距离感地处理汶川地震题材的作品,让我才看了开头就开始流泪。地震过去不到一年,在我们的世界中已经既近如昨日又远如上个世纪的事,那些‘只盼坟前有电视’之类的地震作家也早已安静下来;在这时,在乐山医院妇产科工作的林雪儿却站了出来,写就一篇显然是经过不间歇的思考与沉淀的作品。仅从小说的艺术角度来看,还有不少需要琢磨的地方,比如巧合设计的生硬、故事深度之有限等等,但是故事采用倒叙的手法从震后开始,写震后老同学们突然不约而同地要聚会、“树痴”也和妻子重新学会珍惜等,甚至至今觉得坡下的泥土不太结实等感受,以非常个人化的方式讲述了地震带给人们的改变,也给震前那些痴傻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宿命般的句号。仅凭这些,我相信,《春树的树》这篇小说,自有其无可代替的价值。”
张炜在论及好作品时说,(一部作品)如果不饱满,什么也谈不上。饱满是生命的力度,是感情的文字化,是那种方块汉字下不能掩藏的激动和感动。饱满了才可能是一本好书。故事编不圆了,结构有残缺都不要紧,只要是饱满的,那就有生命的力量。
用饱满与否来判断一部作品的优劣,正是林雪儿作品带来的思考。如果仅从故事角度来看林雪儿的作品,有的作品或许是不够圆熟不那么浑然一体,像谢琼所说,还有需要琢磨的地方,但林雪儿骨子里的大爱和她的诗人气性,充溢在文字中的饱满给了她很强的爆发力,她的作品总会击中你,为此感动着,震撼着,无法释怀。
林雪儿说,出色的艺术家都是天生的,学不来的。我喜欢罗曼·罗兰笔下的克利斯朵夫,元气充沛,生机勃勃。我喜欢茨威格一直向上的激情,没有波谷,一直向上,往往是读完一篇小说,让你有虚弱的感觉,他铆足了气一直向上。而饱满诗意的林雪儿,已在不经意间成就了自己纯净、深邃、纯美的艺术特质。读林雪儿的文字,是陶醉,是情感盛宴中的温存和诉说,那渗透其间可触摸的灵魂和深邃的意境,会时时唤醒心中那个沉睡的我。
不跟风,不先锋,不惊悚,无论风吹向什么地方,拥有大爱的林雪儿只寻找自己对生活的文学表达,只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正是这种不为风向所动的散淡,使林雪儿能带着自己温润的文字逆流而上,从从容容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