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菡萏绿,夏日的荷塘,诗意在月色朦胧中洇晕开来。
荷塘在高庄后面,周口人抗击日寇的北大堤便是荷塘的南沿儿。顺堤延伸,荷塘东西长约五六十米。宽约十四五米的样子,水面弯弯曲曲并不规整,恰这不规整反而衬托出了荷塘的妖娆。
夏日的荷塘最能勾人的魂魄。
动人的蛙鼓此起彼伏,有合唱、有独唱、有问答;间或有从岸边跃入或从荷叶上跃入的扑通声,当然,那蛙泳的姿势真的是优哉游哉,无可挑剔。俏丽的浣娘村姑或端着荆条筐、或着小竹篮来到荷塘边,把衣裳浸泡好了,搓揉洗涮,香皂、肥皂的香气便弥漫开来。小伙子们瞅准心仪的姑娘,往往会往水中抛去个石头蛋蛋、瓦片片,冷不丁地吓洗衣姑娘一跳,抑或溅上一脸一身水珠。玩笑开大的会把姑娘薄薄的上衣湿透,那胸部的轮廓便会引来偷袭小伙子狡黠的笑声。并非恼羞成怒的姑娘会笑骂一通:“谁?咋不找你娘去,冇戴驴碍眼吗!”驴碍眼是给驴戴的眼罩,为的是让驴拉磨磨面时不乱挣,一圈一圈地让它以为是在走直道。有些小伙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往往会起哄“作案”的人。“叫娘!叫娘!”于是接下来便是男生滑稽大合唱:“过、过、过家家;戴、戴、戴花花;吹、吹、吹喇叭;坐花轿,抬进房,抬进房,抱上床,捧着小脸叫新娘。噢……噢……”这时候如果遇上嫂子辈的,便有人挺身而出,为被嘲笑的姑娘解围,掂着棒槌赶过去,于是乎,小伙子们抱头鼠窜作鸟兽散一跑了之。
骂非真骂,打非真打,乡村俚话酿就的一瓮散发着烧酒味儿的情景剧而已。
说起荷塘的来历,有说是发黄水时筑堤时挖的,也有说是周家口保卫战时,为抗击从淮阳乘皮艇袭周的日寇,修筑堤防工事时挖的。大约是生成于郑州花园口扒口以后的那段时间。
说起这段历史,父亲便会激动起来。带兵的是国民党张占魁旅长,从漯河赶来的。张占魁是上蔡东岸人,苦出身。赤红脸,大半高,掂着盒子枪,戴了个笼盖头草帽子,沿筢子街过北寨门,就从咱门口往北带兵上的大堤,嘴里边大声骂着小日本,边呵斥着士兵赶路。亲历这一幕的父亲,八十岁时还在给我讲道。就是那次打小日本,国民党一个机枪手被打死,你国穗大爷抱起机枪对着日本的皮艇就扫了过去,光着膀子,事后张占魁赏了他七块大洋。
国穗大爷姓康,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在川汇区园艺场工作,活到九十多岁无疾而终。
对于孩子们来说,荷塘里的蛤蟆可是解馋之物。他们把母亲的缝衣针烧红弄弯,绑上线系到竹竿或树枝条上去钓蛤蟆。若是运气好,战利品会有几十只,回家交给大人收拾。鲜美无比的水鸡肉让孩子们能把骨头都嚼碎了。
荷塘里还游动着墨点儿似的蝌蚪,调皮的孩子会捧上一捧仔细端详。蝌蚪溜滑溜滑蹭得手心凉丝丝痒丝丝的,让人很是享受。如果小孩子眼发赤嘴里上火,大人还会捞上一些小蝌蚪让孩子喝下去,败火。
当然,采莲花、摘莲蓬也是经常上演的一幕,那莲花的清香、那莲子微苦后甘的清淳味道,让人终生难忘。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躲不及的孩子会撅断肥大的莲叶戴头上遮雨。大人发现了便会一顿臭骂,说是撅断一根莲,会坏掉一瓜子藕的。
当莲子熟透、莲叶枯去、秋风渐起时,出淤泥而不染的那宝贝就可以采着吃了,那藕可是下酒的上品菜。不过采藕可有说道了。
这里采藕叫崴藕。有一童谣:崴,崴,崴藕来,崴出来藕芽儿喝酒来。
那简直是像过节一样。
大人们下水之前先喝上一气烧酒,然后下到水里,顺着枯萎的荷梗,用两只脚摸索着在水底的淤泥里崴,身体一左一右地晃动着,很诱人的一种劳动的动态美。待肥肥胖胖、白白净净、鲜鲜亮亮的藕瓜儿浮上水面时,往往会引来岸上女人和孩子的欢呼尖叫声。崴藕的汉子一边把藕往岸边推,一边得到莫大奖励似的自豪地笑了。
时光匆匆,五十年前的荷塘早已被高楼所替代,那抗击日寇的北大堤也荡然无存,在塘边洗衣的婶子大娘多已作古,在塘中崴藕的叔叔大爷也已音形俱杳。每当从那里走过,我总会想起荷塘的模样,搜寻逝去的点滴,试图摸一摸那光滑翠绿的荷叶,嗅上那么一点点一缕缕荷塘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