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采访结束后，刘世彩告诉我，手术室的手术一般都是从早上8点左右开始，一直到全天全部手术结束，中间衔接紧密，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在这一天里，医护人员的神经一直都在紧绷着，怎么会有闲聊的心情？如果《心术》里闲聊的镜头放在一天手术结束之后，倒还合理。

　　五

　　找到囊肿并不意味着手术即将结束，而是刚刚进入实质性战斗。

　　在细小器械一点点高温切割下，囊肿外皮渐渐剥离，肿块也渐渐探出头来，完全剥除取出时，已是9时41分。

　　接下来，抽液、冲水、缝合囊皮，杨莉忙得一刻不停。负责在患者腹腔里打外围、避免其他腔内组织影响杨莉手术的赵琦，为杨莉递器械的郝翠霞以及巡回护士崔化彬，都被她招呼得团团转。进修生也不能光用眼不动手了，其中一个很快成了赵琦的助手，专门负责患者腹腔内微型摄像头的控制。五室护士又来了一次，看杨莉一时走不了，转眼发现还有一个进修生闲着，立刻把她叫过去救急了。也算没白跑一趟。

　　连续站了40多分钟，我已明显感到腰部酸胀，心细的郝翠霞一边忙活一边喊小崔给搬个凳子。他们可一直都站着的，这让我很不好意思。小崔笑道：“我们都习惯了，站一天都是常事，你可别硬撑。”

　　那就坐下吧，反正也快结束了。

　　本以为缝合后就大功告成，但杨莉却又接着开始对创伤部位作进一步整形，一边做还一边自言自语：“这姑娘还没怀孕，不能给她留下一点隐患。”

　　杨莉的仁心让我好生感动，回想起手术中她不停嘱咐赵琦小心一点，别碰坏了囊肿旁边的“好东西”，还有在缝合时对每一针每一线的认真态度，真感觉眼前这个年轻的患者不是一般的病人，就像她的女儿一样。

　　输卵管通液是这台手术的最后一步，当看到蓝色的液体顺畅地从输卵管流出，杨莉不觉叫了声“好”。接着自语道：“做这种手术最高兴，不是破坏性的，而是再造性的，我们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以让人家怀孕了！”

　　六

　　杨莉的手术做得耐心而细致，却也急坏了不少人。除了五室的那个护士以外，还有下一个等着做手术的畸胎瘤患者李某。杨莉为第一个患者缝合囊皮的时候，崔化彬已经通知李某到手术室外等候，却没想到整形又花了这么长时间。

　　更着急的是相邻七室的同事，杨莉这台手术即将结束的时候，七室的护士过来喊她：“杨主任，我们那边的病人腹腔出血，总也止不住，您去看看吧。”

　　这让杨莉急躁忽起，一直和颜悦色的她，也因助手动作的不到位而抱怨了几句。后觉得不妥，口气很快又缓和下来。

　　七室的突发情况让杨莉加快了节奏，数分钟后，缝合完患者腹部小创口的她赶紧让郝翠霞帮忙脱下外罩，摘掉手套，飞奔出门。

　　在邻近的洗手间重新洗手消毒，杨莉又飞奔向七室，见杨莉进门，同事们齐声喊道：“啊，杨主任来了。”

　　一边穿外罩、戴手套，一边听七室同事介绍患者情况，杨莉渐渐放松下来，情况似乎并不太严重。

　　刚要下手帮忙，五室的护士又跑着过来了：“杨主任，先上我们那看看吧，那边剖腹产出血不止，怎么缝都缝不住……”

　　一句话没说，杨莉转身出门，又飞奔向五室，杨莉身形稍胖，没想到却这么敏捷，我一路跟着，跑得气喘吁吁。

　　五室里，病人脸色苍白，情绪很差，因为害怕和疼痛，开始小声啜泣。这显然击中了杨莉内心的柔软，她迅速上台，一边做紧急处理一边柔声安慰：“没事没事，马上就好，马上就可以睡觉了。”

　　血很快止住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个护士甚至开始计划中午吃什么饭。该吃饭了吗？我抬头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时间显示，啊，已经快11点了，怎么这么快？

　　从五室出来，杨莉再次飞奔至洗手间洗手消毒，转战七室。路过六室，发现那个畸胎瘤患者已经麻醉，躺在手术台上等候了。

　　七

　　七室患者的腹腔出血被顺利止住，六室的手术也紧接着开始，时间紧凑得让人无法喘息。

　　杨莉与时间赛跑的时候，六室的同事也忙得一刻不停，整理上一台手术的器具、准备下一台手术的器具、对新来的患者实施麻醉、给患者建立输液通道……各项工作有条不紊。

　　“每间手术室都是这样。”中午吃饭时，刘世彩告诉我，不了解的人可能会认为两台手术之间医护人员可以短暂休息，甚至认为会有专门的午餐、晚餐时间。其实都没有。

　　为了工作效率，每台手术前、中、后的工作都是合理计划、交叉安排的，尽量不浪费一点时间。而医护人员一走进手术室，什么时候能下班，谁心里也没底。因为即便是平诊手术（相对于急诊手术而言的计划内的手术），由于手术中可能出现各种难以预料的情况，时间也无法保证。

　　刘世彩说，患者及家属在这方面的不理解是手术部医患矛盾的主要原因。“本来告诉下一个病人说大概10分钟就能为他（她）手术，结果一两个小时后，上一台手术还没结束，难免会引起病人不满”。

　　“我们上班时一般不上厕所，除了没时间，还怕等在手术室外的病人投诉。”崔化彬笑道，“他们会说我们这等着做手术都十万火急了，你们还到处乱跑。”

　　刘世彩说，手术室的同志们整上午、整下午甚至整一天都不喝水不上厕所，不少人都得了膀胱炎。

　　这一点我已有体会。从9点左右进手术室起，尽管只是旁观者，我也没去过一趟卫生间，甚至压根儿就没想起这事。

　　八

　　刘世彩提前去餐厅给我报了一份午餐。第二台手术刚开始，崔化彬就催着我去吃饭：“你先去吃吧，我们这没准点儿，别手术结束了，餐厅又没饭了。”

　　其实这一天我是下决心一直跟着六室的节奏来的。但不一会儿，刘世彩又亲自来了一趟。这让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走出手术区摘掉帽子和口罩，猛然发现外面的空气竟然是这么清新。怪不得手术中间有人一进六室就笑道：“味儿不小，我们在外面吸的是氧气，你们在里面吸的可都是二氧化碳啊。”

　　位于非限制区的餐厅不大，只能摆下3张长条桌。我进去时，已经坐满了“绿制服”。午餐很简单，一份菜、一份米。报上名字，在门口就能盛饭了。

　　“绿制服”们都吃得很快，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见缝插针地闲聊、开玩笑，清明节怎么过成了最重要的话题。

　　“老婆说几次让陪孩子逛超市了，一直抽不出时间，放假后这事得先办了。”

　　“唉，我说师傅，下次菜能不能做淡点，一天都喝不上水，菜还这么咸，都受不了了。”

　　“我说这汤都晃半天了，还这么烫，想多喝两口都不成。”

　　我平时吃饭也不慢，在这却相形见绌了，短短20分钟，餐厅里已经换了几拨“绿制服”，等我吃完，身边已经没几个人了。

　　“这个点吃饭的人比较集中，但都是轮替着来的。过一会如果再不来人，估计就不会来了。”餐厅师傅很有经验地说。

　　刘世彩一直想和餐厅协商让他们保证全天供应，让大家任何时候都能吃上热饭菜，但由于多种因素限制至今没能实现。她告诉我，因为吃饭没规律，又吃不好，手术室的同志没一个肠胃好的。

　　我刚吃完，结束了第二台手术的杨莉、赵琦和郝翠霞走了进来。亲眼目睹了他们的忙碌，我不好意思再打扰他们吃饭时的片刻轻松。笑着打了个招呼，就先出去了。

　　九

　　下午的两台手术都不大，进行得也很顺利，3点就已全部结束。我离开时，在更衣室门口又见到杨莉。她这一天的平诊手术算是结束了，但科室的工作还要继续，晚上还要应付随时都可能有的急诊。我跟了她一天，她有点不好意思，连说“大家都这样，可别光写我”。

　　回想手术室这一天，我基本上站了6个小时，除了午餐喝了两口汤，没喝一口水，去卫生间也只有午饭后那一次。这一天，我和杨莉他们一样为了病人的安危忘记了一切，喜怒哀乐都和手术台上的病人捆绑在了一起。在随着手术分分秒秒流逝的时间里，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任何世俗的东西都不可能有插入的机会。

　　而他们一直都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痛苦和欢乐，而这些痛苦和欢乐似乎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深刻体会，才会有滋有味地慢慢品尝。

　　(文中患者均为化名）

　　文字统筹：东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