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铅服沉甸甸的,足有一二十斤,原来,实施心脏介入手术的医生还要穿着这么重的衣服在心血管里“穿针引线”。
正待穿上铅服时,刘琴和冉华中都劝阻我说:“最好还是别进去了,会影响操作,坐在外间一样可以进行全方位观察。”
心脏介入手术非同一般,尽管很想进入里间,但考虑到手术的安全性,我还是放弃了。
防辐射门关上了,透过墙上的玻璃窗,我可以看到贾国力已经开始在患者手腕处开始穿刺。
“以前我们刚开展心脏介入手术时,都是通过大腿上的股动脉将导管插入心血管,因为大腿股动脉易穿刺。”身旁的冉华中对我说,但这种方式术后风险较大,患者的痛苦也避免不了,“术后,患者必须绝对卧床24小时,痛苦难忍,且易出现大出血、血肿等并发症。这对于患者来说是一种折磨,有的患者为了避免并发症的发生,甚至一整天不吃不喝,这直接导致了患者对心脏介入手术的反感,也使得一些未做手术的患者产生了恐惧心理”。
“现在,我们都是通过手腕处的桡动脉进行穿刺,这个部位虽不易穿刺,但却避免了大腿股动脉穿刺介入手术的不足,术后患者可立即下床活动,无任何痛苦,并发症也少,这需要医生具备更高的水平。”冉华中说,他是在2009年熟练掌握了这一技术的,现在,科室的相关医生也已熟练掌握。
说话间,贾国力已经在张某桡动脉处穿刺成功。我透过玻璃窗看到,张某的表情一点也不痛苦,平躺着的她睁着眼看着上方。“血管壁有神经,所以我们在患者手腕处进行局麻,这样患者感觉不到穿刺的痛苦;血管内无神经,导管进入血管后,患者也感觉不到疼痛。”冉华中笑着对我说,“我们是在患者清醒的状态下,进入他的心脏的。”
“接下来我们要进行造影术。”冉华中接着介绍,现在他们开展最成熟的手术是造影术和支架手术,造影术是诊断术,是把造影导管插入心血管,注入液态状的造影剂,“这样,X光机穿不透造影剂,心血管就能非常明显地显现出来。血管哪里堵塞、哪里狭窄,一目了然。根据反映出的血管图像,我们再决定是否下支架。”
此时,造影导管已经带着造影剂进入到了张某的心血管,反映同步影像的显示屏开始出现变化,几条血管非常明显地显现出来,并伴随着心脏的跳动而摆动,像极了风中的树枝。造影术成功完成。
人体心脏上分布三大血管,左冠两支:前降支和回旋支,右冠一支:右冠脉。通过显示屏上的影像,连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出,张某的回旋支和右冠脉正常,前降支则有一截狭窄。
“前降支狭窄‘路段’超过一个支架的长度,最狭窄处超过了90%。”通过传声仪器,冉华中和贾国力在商讨病情,“需要下两个支架撑起狭窄处。”
造影结束后,冉华中对刘琴说:“通知患者家属吧。”
通知患者家属,是心脏介入手术中必须遵守的一道程序,实施造影术和支架术前,都必须面对面通知患者家属。这既是对患者负责,也是对医生本人负责。“手术有风险,手术费也不便宜,手术前患者或者患者家属必须签字同意。”心血管内二科的医生对这套程序执行得很严格。
张某的家属很快来到了导管室外间,冉华中向他们详细解释了病情和手术风险后,张某的家属同意下支架并在告知单上签了字。
张某心脏前降支血管的“疏通工程”开始了。
显示屏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线,沿着之前造影剂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伸向心血管远端。“造影导管皮厚腔小,不适合接下来的手术,必须换上皮薄腔大的指引导管。这条细细的黑线是导丝,通过指引导管进入患者的前降支血管。导丝起引路作用,之后球囊和支架在导丝的引导下到达血管狭窄处。”冉华中眼睛不离屏幕,跟随着贾国力操作,同步向我介绍。
又一条细细的黑线出现了,它伸向了前降支血管上的一条分支血管。冉华中通过打比喻向我解释说:“修大路可能会影响小路的通畅,所以我们事先将另一根导丝插进可能受影响的分支血管里,避免它出现堵塞。”
两根导丝到位后,球囊首先进入,“支架是钛镍合金的,血管壁是脆弱的,所以球囊要先进入扩一扩,避免支架对血管壁造成损伤”。
球囊完成自己的使命后被抽出,网眼状的支架开始进入血管,“支架类似一个弹簧圈,弹簧圈内还有一个球囊,到达血管狭窄处,球囊打开撑起支架,贴附在血管壁上,撑开狭窄之处。”为了尽可能地让我这个外行理解,冉华中十分费力地向我打着比喻,“可能不太准确,但基本原理是这样的。”
“六个”、“远端排气”、“3.0、21”、“近端看一下”、“压力小一点”……这些话不是对我说的,是冉华中通过传声仪器在与贾国力进行交流。在下远端和近端两个支架的过程中,冉华中的注意力明显回到了手术上。
显示屏上,张某前降支血管的狭窄之处在两个支架的支撑作用下,回复到和正常血管基本一致的粗细程度。支架完美契合在了血管壁上,两根黑线开始一点一点撤离心血管,这台支架手术成功结束。患者张某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她也根本不知道,刚刚过去的1个多小时,医生在她细小的心血管里都做了什么。
张某的家属又一次被叫进了导管室,查看手术前和手术后的影像对比后,他们很满意手术的效果。
说句心里话,通过显示屏观察这样的手术,我丝毫没有感觉到紧张,之前关于心脏介入手术是在心血管里“穿针引线”、在心脏上“走钢丝”的第一印象也大打折扣,反而感觉到很有意思。
但对于掌控全局的冉华中、实际操作的贾国力来说,这台手术远远不是一个“有意思”能评价的。“影像放大了4倍,光看影像肯定体验不到手术的紧张。”结束操作的贾国力这样对我说,“我们修的可是一条两三毫米宽的‘路’,修坏了的话会直接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你感受不到。”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用这句话来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极其贴切。
原本以为这台手术结束后,他们会休息片刻,可我却发现,另一位患者已经躺在了C型臂的手术台上。原来,一条专门的患者通道直通导管室的里间,这条通道,在导管室的外间是看不到的。
这台手术,冉华中依然坐镇指挥。
造影剂顺利注入患者杜某的心血管后,通过反映在显示屏的影像,我发现,杜某的前降支血管比上一个患者张某的这条血管要短了五分之四。“前降支血管堵塞严重,回旋支正常,右冠脉正常,前降支血管的一条较大分支对角支血管有狭窄之处。”冉华中向我解释了杜某的病情。
原来,杜某的前降支血管堵塞,造影剂过不去,五分之四的血管影像自然反映不到显示屏上。
杜某的家属很快被叫了进来,冉华中详细解释了病情并征求他们的意见:“这条血管堵塞,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所以不确定能不能打通,打不通的话你们就只能做心脏搭桥手术了。你们看,现在是尝试,还是直接转科室准备搭桥?”
杜某的家属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尝试一下是否能打通。冉华中接着问:“对角支血管有狭窄,需要下支架,你们愿意不愿意?”
得到患者家属的肯定答复后,冉华中离开了外间。他来到更衣间换穿铅服,准备上台操作。“这台手术最大的难点就是不知道血管什么时候堵塞的。就像开锁一样,打开一把昨天生锈的锁和打开一把可能已经生锈几年的锁,费的功夫很明显是不一样的。”冉华中神色凝重地说,“手术可能会不成功。”
细细的黑线(导丝)再次出现在了显示屏上,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黑线刚刚通过血管堵塞处,杜某“消失”的那段前降支血管竟渐渐出现了,不过有一处有些狭窄。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把刚刚生锈的锁”。
手术异常顺利,冉华中熟练地在前降支血管的狭窄处和对角支血管的狭窄处分别放入两个支架,这台之前被认为有困难的手术在短短40分钟的时间里就成功完成了。
杜某的儿子在看完前后影像的对比后,嘴里一个劲地说谢谢,非要拉着冉华中出去吃饭。“出不去,真的出不去,下面还有手术呢。”冉华中拒绝了他的好意。
饭点的确是到了,已经中午12点多了。提前从医院食堂要的大盘鸡已经送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冉华中和他的团队开始吃饭。
83块钱的大盘鸡称之为大盆鸡最合适,足够导管室十几个人吃的。冉华中和他的团队吃得特别快,因为他们知道,下一台手术在等着他们。
下午1点左右,又一名患者被推上了C型臂手术台上,冉华中、贾国力、刘琴等这些心血管“修路工”又开始了忙碌。
在心血管里“穿针引线”,在心脏里“走钢丝”,这一幕又一次在导管室内上演......
(文字统筹 东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