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化勤
五
我也把道情看作乡亲们种植的另类庄稼。尽管有朋友送我的资料讲,它起源于道歌,是道士们培育出来的种子,早在老子生活的春秋时期,已经破土萌芽,至今两千多个年头了。
理解朋友的意思,无非要告诉我:道情的历史悠久,而越悠久的文化越有价值;我们的道情又最正宗,别忘了,被道教尊为鼻祖的老子也是咱豫东人!所以,在天下众多的道情中,只有咱们的才称得上真脉嫡传。
不论多么偏爱家乡的道情,我对此说都不敢轻易苟同。须知,老子的道家和东汉人张道陵创立的道教,思想体系虽颇多相通之处,但二者一为学派,一为宗教,毕竟不是完全的一码事。即使家乡道情源于道教信徒们劝善布道的道歌,想来,源头也应在道士盛行的唐代,起码不会早于东汉吧?何况从我看到的所有的家乡道情戏中,根本找不到修仙学道、隐身避世的内容,相反,大多剧目倒是在歌唱人间正义,讲述伦理道德,反映世俗生活,充满了乡村的烟火味。其表现形式更不像道士们自我描绘的那样:“我吃的是千家饭化半瓢,我穿的是百衲衣化一套”,拍着渔鼓,走街串巷地化缘卖唱。大概从1905年家乡第一个道情班成立之日起,它就登台演出了,直到今天。唯独开始时,伴奏的乐器仍以渔鼓为主,唱腔还保留着字多韵少、亦说亦歌的特点,可以看出某些“唱道歌”的痕迹。但很快锣鼓管弦便取代了渔鼓;到了民国后期,它已经将大鼓词、坠子嗡、民间小调“莺歌柳”和越调、曲剧,以及某些古代曲牌融为一体,取其所需,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唱腔板式,如“铜器垛”“一枝梅”“一锣切”“小五板”“慢二八”等等。这些板式既不同于道歌,也和义乌道情、陇东道情等外地道情迥然有别。所以我认为,家乡道情固然与道歌有着深远的血缘关系,但道歌终究只是它几种元素中的一种。实质上,它是吸纳民间说唱艺术,当地戏曲音乐和表现形式,经过长期孕育,逐步成长起来的一个全新的剧种。其知识产权理所当然地应归属于我的父老乡亲,特别是他们中那些默默奉献的艺人们。
六
我为我的乡亲们感到自豪。当然,对我的先祖也满怀着敬意。虽然我不相信他们早在春秋时代便播下了道情戏的种子,但我知道他们是智慧的,两千年前就创作出了《诗经》中的《陈风》,歌颂美,鞭挞丑,开启了华夏文明的源头。其实,家乡道情源于何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血脉里流淌着先民们遗传的文化基因,重要的是它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足以开人心智的创造精神,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把这种基因和精神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令人欣慰的是,就在我和那位学者型领导合作的《道情戏》一书付梓出版的时候,家乡传来了好消息:我们的道情被列入了国家文化遗产名录。县政府对此十分重视,采取种种措施,包括把剧团职工的工资列入县财政发放等,从根本上解除了演员们的后顾之忧。应该说,环境是可以改变的。正是我的家乡从领导到庄稼汉,大多人都喜欢道情、爱护道情,为道情的健康成长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剧团人员一度混乱的思想才迅速稳定下来,又排演出好戏连台,受到了乡亲们、尤其大叔一样的中老年乡亲们的欢迎。
今天,不仅电视机,电脑也开始落户乡村了。现代化的飓风越吹越猛,而家乡道情——这株长在梨园里的豌豆秧子,非但没被连根拔起,花儿反而愈开愈盛了。由此,我有理由坚信,明天,它还会一如既往地开下去,一茬一茬,开成一道兼有花儿芬芳和粮食香味的永恒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