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民公社崩溃的时候,当生产队解散的时候,当黄村社员们分田分地分农具分社屋上的砖瓦木料的时候,有几户人家合伙分到一辆大车,那几户人家立马发了愁,要这破车有啥用哩?除了劈柴烧火就是烧火了。
老倔头急忙偎上去,悄悄说,咱换换吧。那几户人家说,换换就换换。老倔头说,我分的有铁锹、有抓钩、有筢子、有扫帚,你们随便拿吧,另外,我再加给些钱。岂料,老倔头请人帮忙把大车推到家,他老伴勃然大怒,说,铁锹能翻地,抓钩能锛地,筢子能平地,扫帚能扫地,这破车有啥用哩?现在,没牛了,没驴了,没马了,没骡了,用啥拉车哩?现在,有手扶,有四轮,有拖拉机,有大汽车,这破车只能摆在屋里供起来。
是的,是的,就是摆在屋里供起来哩!本来,老倔头就是个“妻管严”,这事又没有和老伴商量,正觉得理屈词穷哩,当听到老伴说“摆在屋里供起来”,豁然开朗,急忙靠上去,给老伴讲了这辆大车的故事。建国以后,他家分得了土地,过上了好日子,老倔头的爷爷就买了这辆大车,用它往地里拉粪,用它往家里拉庄稼。后来,成立人民公社,大车也入了社。爷爷临终前,嘱咐儿孙们,大车是他家的传家宝,将来当大车废了的时候,即使废成一堆木柴,也要想法把它弄回来,保存着。老倔头记住了爷爷的话。更可喜的是,虽然老伴心直口快,但心地善良、孝敬老人。于是,他俩愉快地接收了这辆大车。
大车,农民还叫它老牛车、铁匾车、四轱辘车,但很多文化人都叫它“太平车”。有一首打油诗说:“太平车轮薄溜溜,走起路来慢悠悠,晴天走路咕噜噜,雨天走路泥沟沟。”
早在《管子·形势篇》中就有记载,奚仲,是传说中车的创造者,并在夏代管理天下造车大事。我曾随一位历史学家观瞻北宋张择端创作的《清明上河图》,看到图上有十多辆用四匹马或两匹骡拉着前行的大车。这种早在三四千年前就已问世的造车术,永远成为中华文明曾领先世界的见证。在我国古代,车辆是衡量一个国家强弱、一个国君权威的重要标志。古书中,可以经常看到这样的词语:“千乘之国”“万乘之君”。乘——古代称四匹马拉的车、一辆为一乘。也就是说,一个国家只要拥有“千乘”,就拥有了足以傲世而立的强大实力;一个国君只要拥有“万乘”,就能够成为受人尊敬的国君。
大车,由车身和四轮组成。车身长6尺4寸,车身下部宽4尺3寸,上部宽4尺4寸。车厢高1尺4寸,宽2尺4寸。车底板和车厢板是用厚实木板做成的。车厢左右各有一个护轮框,外框各有4根圆柱支撑车把,内框由车厢板支撑车把。护轮框上部各安装2个对称的车轮,直径2尺2寸。这车轮是用坚硬实木做成,车轮外沿镶一圈大约一指厚的铁瓦。车把又称扶手,赶车人悠闲时可坐在车把上,但扶手的主要作用是托载从车厢里延伸出来的货物。车厢前边还有一个可装上、可卸下的抬杠,抬杠上固定着8个铁鼻子,用作挂牲口套或拴绠绳。虽然整个车打造得很笨重,但特别坚固,比较适合使用行动缓慢而力气很大的老黄牛来牵拉。这样,大车行驶起来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四平八稳、安然安全,所以大车又叫太平车吧。这大车,承载量很大,能装运几千斤重的货物。于是,在乡间土路上,无论是农忙季节,还是平常日子里,都能看到那深深的车辙——或急促、或缓慢、或欢乐、或忧愁地咕噜咕噜地走啊走啊走……
当然,人们心里明白,大车是富裕人家的象征。当春暖花开、集镇上赶会的时候,贫寒人家只能肩挑手提、徒步而行;有大车的人家,则是自豪地套上黄牛,甩响长鞭,载上老人和孩子,得意洋洋地唱出声来:“长鞭哎那个一甩吔叭叭地响哎,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嗨哟……”尤其在农家儿郎结婚娶媳妇的时候,把大车扎成扑棱车,在四角挂上铃铛、彩绸、鲜花……再加上铁炮震响、鼓乐喧天,岂不更是喜上加喜、乐上加乐……
要知道,几千年来,在广袤的豫东农村,这大车是手扶、四轮、拖拉机、汽车普及之前最不可或缺的运输工具。我曾摇过牛鞭,曾赶过大车,曾向地里送过粪,曾往家里拉过庄稼,曾给公社粮管所送过公粮……我亲眼看到,当生产队的牛、驴、马、骡饿死得所剩无几的时候,拉大车的重任也就落在了社员们的肩头,人们走一步擦一把热汗、洒一把泪水。黄村人就曾自编一首打油诗:“车轮如刀绠绳沉,男女拉车一群群,早晨稀饭中午汤,晚上累倒几十人。”不过,那车拉人和人拉车的年代毕竟已经过去,不讲也罢。
很快,手扶、四轮、拖拉机、汽车在农村普及了。很快,太平车也知趣地咕噜咕噜走远了……
老倔头两口看陈二婶把她那古老的织布机捐献给了县博物馆,他们也在唢呐声声、笑语声声中把自家的太平车捐献给了县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