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诗经·大雅》

　　爸爸，你知道的，我们都是不善表达的人，以至于我拿起笔想要写下这份温情，竟感慨万千，无从下笔。

　　二

　　在我幼时的记忆里，你总是严厉的。说谎了会挨打，贪玩了会挨骂。当然，温情的画面也是有的，比方说，你在家里那棵茂盛的石榴树枝上放一瓶可乐，等我放学回来后，你挥舞着勺子从厨房出来，说，看看树上结了什么？我猛然间发现了它，我们父女俩笑作一团。

　　后来离家去上学，你又经常出差，我们一年到头呆在一块的时间真的不多。我知道我要独立，从踏进校门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很多事情我要自己处理。委屈时、难过时我都会想起你，这时像得到莫大的安慰一样，勇敢面对。你是不常来校看我的，我知道你忙。下着雨的夜晚，你到老师家去找我，你打着伞，可衣服还是湿湿的。你把东西递给我，说了几句类似“好好学习”之类我早烂熟于心的话，又匆匆走了。我站在楼上看你离开的背影，想，这就是爸爸，也许有时候我会对你有这样或那样的抱怨，但你始终是我最敬爱的父亲。你给了我感受万物的生命；倾注了你的所有，给了我爱的力量，给予了我继续前行的勇气。

　　从小到大只见你哭过两次，都是因为我。一次是在我小时候发烧住院期间，那个小护士扎了好几针都没有扎上，当时我的手肿得像个小馒头，只顾哇哇大哭。护士好不容易扎上了，我发现不见了你的踪影。回头一看，你站在窗外，拿着一袋虾条朝我晃晃，眼眶红红的……还有一次，也是在医院，我从车子上被甩了下来，枕骨骨折，轻微脑震荡，呕吐，昏迷。当时在医院里，昏迷前我最后一句话是对妈妈说，别告诉我爸。可妈妈还是打了电话。当我睁开眼，看到了坐了一天的车，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你。我伸出手想拉住你，说，爸，我没事了。我看到你把身子背过去，用另一只手抹眼泪——我知道，你心疼了。

　　在我们悲喜交集的人生之旅上，父亲——和母亲一样，既是血统意义上的伟大缔造者，同时也在文化上具备了偶像的特征。父亲的形象在更多的时候被比喻成一棵树：开花结果，顶天立地，遮风挡雨，坚强挺拔等。

　　三

　　爸爸，我说过了，我们都是不善表达的人，我们之间的感情交流并不多，促膝长谈更是少之又少。下晚班的路上，抬头望望漆黑的夜空，问一声，爸，你睡了吗？突然就觉得安心。

　　有次发信息给你，说，爸爸，我爱你，爱你一辈子。

　　你回信息说，妮儿，爸爸也爱你，好好学习，这是爸爸惟一的希望。

　　我竟无语凝噎。

　　这是坚强的、隐忍的、伟大的父亲。爸爸，这，我懂得。

　　爸的字好，当别人赞叹我写得一手飘逸的字体时，我都无比自豪：跟我“老头儿”学的！

　　父亲的精魂在我的世界里延续，如同浩渺蓝天，这是生生不息的所在。

　　四

　　爸爸，有时候我会想，你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时候是什么样呢。我眼中的你，却正一点一点老去，这两年更加明显。这便是光阴酿的酒，犹如一夜轻雨听箫，灯灭棋倦，饮醉而沉眠，醒来才知韶华不在。

　　每次看到妈妈给你染发，我都会说，头发白了就是白了，人老了就是老了，还染什么头发？对身体又不好，可你却依然故我。

　　可是，这些年，我如何不知呢：这个男人那样害怕老去，那样不肯老去，不过是因为在他心里，他的女儿还没有长大，独自支撑不起自己的生活，要依赖他依靠他，所以他不肯老不愿意老，也不允许自己老。

　　爸爸，你女儿已经长大了，以后，你可以像个真正的老头一样活着了，不需要染发，也不需要坚强，不需要理智——你可以无理，可以脆弱，可以耍赖，可以随便发脾气……

　　记得小时候，我会把洗脚水端到你面前，然而，当有一天我拿起指甲剪要给你剪脚趾甲时，你却怎么都不让。我知道，这“老头儿”害羞了，不好意思了，“老头儿”觉得姑娘大了……可是爸爸，我多么想为你做很多很多事情，多么想成为一个孝顺的女儿。在多年以后，在你的耄耋之年，陪你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说说话，就这样打发着时光……

　　爸爸，也许我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也许我会在平凡的世俗中庸碌一生，但我会努力让你们过得更好，你和妈，还有小弟。我知道现在的我不能承诺些什么，但我相信，只要我努力，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也请你为了我，好好爱护自己。

　　夜深了，爸，现在的你，在做些什么呢，是否还在惦念着我。

　　爸，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