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运华
那是家里最大的一块田地,三亩半,我们叫它西南地。地当中有一土坟,是村里一本家所埋。紧挨着南边邻家的地里,也有一坟,坟上生长一棵巨大的柳树,树阴能遮到我家地里。
那是15年前的麦收季节。寂静了一个春天的田野变得喧闹起来,每块地里都有戴草帽或围毛巾的农民,每家地头前都停着架车子。
那时还没时兴联合收割机,而是刚有剪割机,收一亩麦要十几元钱,只有条件好的人家才用剪割机。为省钱,父亲让我们用镰刀割麦。每割一会儿,我便站那儿捶腰,用镰把有节奏地敲击腰上的皮带环子。母亲头上裹着毛巾,蹲在前面不停歇地割,我疑惑母亲怎么不知道腰痛不知道累。
看我割割站站,母亲说:“像你这样,咱恁些麦啥时间能割完呢?”我无奈,只好弯下腰继续割,感觉腰像铁板一样,一弯下便不能直起。我想,将来我一定要离开这块土地。
这时,我发现地西头一个推自行车的人朝我们走来,是表哥爱华。表哥家在距这十多公里的安徽,表哥的母亲即是我的小姨,不久前,小姨检查出患了胃癌。
我每年都要到表哥家走亲戚,我知道小姨为供养我表哥上中专,经济收入全靠栽烟叶。夏天,小姨白天在地里打烟叶、烟杈,晚上挤烟叶、烧烟炕。收麦时,小姨忍着胃疼,麦子全部用手割。小姨割麦时胃疼得受不住了,便躺在割倒的麦子上歇一会儿,然后继续割。能上中专,农村人认为那就是上了大学,上大学的表哥是小姨一生的欣慰和骄傲。
“爱华,你娘的病啥样?”母亲让我表哥到树阴下凉快。
“三姨,俺娘胃癌动手术要输血,能借钱的亲戚我都借遍了,我想给您借点钱。”表哥满脸愁容。表哥才毕业,穿着牛仔裤,头发很整齐。
“爱华,你知道,你表弟上中专和你一样,全是借的钱,俺家实在是没有钱啊,要是有钱,我能眼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不能动手术吗?”母亲声音低低的。
表哥失望地低下头,推着自行车走了。母亲无力地望着我表哥远去的背影,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回家时,母亲脚步沉重而缓慢,很久没有走出地头。
此后不久,我骑自行车带着母亲去看望我小姨。小姨躺在床上,生命如寒夜里摇曳闪烁的灯光,随时都会熄灭。
麦收过后,田野里变得空旷起来。棉苗在太阳炙烤下,耷拉着叶,奄奄一息,像鸟巢里众多张着黄嘴等待喂食的小鸟,急盼着一场透雨。那天中午,我们正在西南地用压水井抗旱,表哥又推着自行车来了。
看见表哥,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表哥径直走向正在地里封垄沟的我母亲跟前,忽然跪下,磕了一个头说:“三姨,俺娘昨夜去世了……”说完,表哥捂着头蹲在我母亲跟前嘤嘤哭泣。
两天后我和母亲参加了小姨的葬礼,表哥家的亲戚邻居都来了。这时,我忽然看到地上丢下一张撕下的日记纸,上面写有这样的文字:世上最让人痛心的事,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被病痛折磨致死却无能力医治!
这件事,让我一生都在思索,这件事,一直都在激励着我,催促着我不断奋斗,用一生的力量去拼搏,用知识改变贫穷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