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布新

　　瘸婶人不瘸，嫁个瘸子，乡下的习惯，人都叫她瘸婶。

　　瘸婶长到十八岁，人长得水灵，却被村支书拖到玉米地里坏了身子，可巧又有了身孕，急得爹娘赶忙与孩子找爹，找来找去，找到瘸子尿罐。尿罐家里穷，三十多了，还找不到媳妇。天上掉个馅饼，可巧砸在瘸子头上，双喜临门，娶了媳妇就当爹。

　　劳庄地薄人穷，好在尿罐人瘸人不笨，一家三口过得还滋润。好景不长，儿子长到十七八岁，不像爹不像娘，就是不学好，吃喝嫖赌，混进监狱，不明不白死在劳改场。两口子接到通知，赶到劳改场，人已火化，抱回个骨灰盒，也没奈何，挖地埋了。瘸子憋气，没多久也死了。

　　乡下人眼皮薄，寡妇难免受人欺。叔伯侄子们拿她的东西就当拿自己的东西一样顺手，对她也没好声色，不怀好意的歹人夜夜敲门。瘸婶暗下决心，一定要与瘸子再生个儿子，就吃斋念佛，初一、十五到丈夫坟前烧香许愿。寡妇夜半哭诉声传到庄里，扰的男人们睡不稳，娘儿们听了止不住抹眼泪。心诚则灵，春天里瘸子坟上长出棵麻泡秧，秋天结了个又黄又圆的大麻泡，瘸婶摘下吃了，又香又甜，就有了身孕，生下儿子尿盆。开始庄里娘儿们也嚼舌头，孩子长大后，与尿罐像是一个模子出的，可巧天生也是个瘸子，还瘸的是同一条腿，不知道的还以为尿罐复生了，瘸婶人前人后又挺起了腰杆。

　　劳庄地近亳州，史书载魏武帝曹操在亳州西南四十五里筑精舍，春夏狩猎斗鸡走狗，秋冬读书。恰巧劳庄正在亳州西南四十五里，这里方圆都好养斗鸡，几乎家家都有斗鸡，也算是魏武遗风。尿罐生前也养斗鸡，平时农闲，乡邻互斗取乐，也不赌钱。

　　尿盆长大也喜养斗鸡，且爱鸡如命，整日抱着斗鸡南北斗鸡，学了一身斗鸡本事，三十多了，人穷没爹腿又瘸，找不到媳妇。瘸婶见人就淌眼泪，可尿盆养鸡斗鸡，乐呵呵，不当回事。这时兴起了赌钱，尿盆就输多赢少了。

　　瘸婶种几分菜地，就在庄边官路旁卖菜。一天瘸婶卖菜，一辆货车路过，掉下只鸡崽，三四两重，摔坏了一条腿，瘸婶就捡回家养着。小鸡腿没长好，走路一拐一拐的，没少惹人笑话。小鸡长大，是只青母鸡，四斤多重，细脖厚毛，很不像样。春天，青母鸡孵出窝小鸡，里面有三只公鸡，长成最大的六斤多重，小的才五斤多重，尿盆看了直摇头，看来今年是没希望了。

　　可到了试鸡季节，仨小鸡打遍方圆几十里没对手。尿盆是懂鸡人，知道自己碰上了好鸡，就到大园子里去赌鸡。他的鸡出了名，都向他求鸡，他死活不给。大家看要不来，就要买，连外地名养家也开车来买鸡，一只小母鸡就出到几千元。人们知道他鸡的来历了，传来传去传邪乎了，说是八仙里的铁拐李可怜他娘俩，下凡人间，变成瘸母鸡，搭救他们来了。

　　他们因鸡发了财，尿盆也娶上了媳妇，因鸡得福，传来传去，大家都叫他们鸡婶、鸡神地叫起来了。说来也奇，那瘸母鸡与任何公鸡都出好鸡，想买他们鸡的人挤破了门，他们就是不卖，说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天尿盆外出斗鸡，鸡婶下地，家里就剩新媳妇。这时从外面开来辆奔驰车，直接开到鸡婶家门前停下来，从车里走出两个人，西装革履的，后面的人提个密码箱，走进鸡婶家，开口向新媳妇说要买瘸母鸡。打开密码箱，满满一箱百元人民币，那老板一万一万地往桌子上砸钱，砸到20万的时候，新媳妇心动了，心想，一只瘸母鸡就是只金鸡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啊！就点了头。那俩人带上鸡，钻进车绝尘去了。

　　尿盆回到家，看没了瘸母鸡，急了，问媳妇母鸡哪去了。新媳妇把尿盆领到床边，喜滋滋地说：“瘸母鸡在这里，卖了20万！”说完就撒娇要搂尿盆的脖子。尿盆明白怎么回事了，一把推开媳妇说：“你要钱还是要人？”新媳妇恼了，说：“我要钱！”说完，收拾收拾回娘家去了。等鸡婶回到家，尿盆吊到房梁上没了气。

　　媳妇再也没回来，瘸婶杀完家里的鸡，再也不养鸡了。人们再也不叫他鸡婶了，又改口叫起瘸婶。瘸婶依旧吃斋念佛，到一大两小坟前焚香，有时静静地在坟前呆坐，直到天亮。坟上再也没长出麻泡秧，再也没结出又大又黄又香又甜的大麻泡。瘸婶一天天头白了，腰弯了，人老了，瘸子家在劳庄绝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