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冬天,饥饿感四处蔓延,豫东一个小村庄的大食堂只有春节那几天才象征性地冒了下烟。荒凉破败的村子里,饿得浮肿的人们围坐在向阳的麦秸垛下晒暖,枯瘦如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希望能扒拉到几粒没打净的麦子。
村东头,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大洼,北高南低,向阳背风。夏天,这里天上有飞鸟,水里有游鱼,但现在却一片死寂,整个世界像被冻住的琥珀。这个让人绝望的冬天,甚至难得见只活物,如果谁能逮住一只老鼠,绝对是难得的美味。二月是青黄不接的春荒,树皮都被人剥得赤条条的,树干如裸露着伸向天空的胳膊,高擎着空空的手。二月初一那天,太阳暖洋洋的,天也不那么冷了,燕子开始归来,田野里到处都是提着篮子挖野菜的村人。
二月二,龙抬头。人们寄希望于早点开春,好挖些野菜充饥。头天晚上,人们早早地蜷缩在被窝里,这样好节省体能,不至于感到那么饿。没想到,一夜风吹雨,又给大地镀上了一层明亮的琉璃,人走在路上像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冬晨的北风像一个劫掠者,在空旷的村里穿街走巷,连一片树叶都不留下。不知什么时候,街上有杂乱的脚步声,把窗户纸震得呼啦啦响,隐约听见有人喊“拾大雁了!”整个村子好像突然苏醒了一样,大家都随着人群涌到村头的大洼里。果然,大洼里落了一群黑褐色的大雁,聚在一起悲凄地哀鸣。原来,它们北飞时在这里过夜栖息,没想到被昨夜突然而至的冻雨冻僵,翅膀上结了一层冰,像厚厚的铠甲。然而,这层铠甲不仅没有保护它们,反而给它们带来了灭顶之灾。沉重的冰甲让它们寸步难移,伴侣隔空相望,母雏难以相偎。大雁肉鲜味美,在肚皮饿得干瘪的春荒里,面对这从天而降的美味,村人兴奋无比,在冰面上开始了一场惨烈的围剿。肥硕的大雁让人们暂时忘记了饥饿,跌跌撞撞地抱回家,烧水,杀雁,拔毛,去内脏,煮熟,香味扑鼻、味道鲜美的雁肉出锅后,大人、孩子美美地饱餐一顿,整个村子里飘着肉香。
村里的傻卫星由于智障,30多岁还没娶上媳妇,和年近花甲的老娘相依为命。他力壮如牛,一人抱了五六只大雁回家,扔在院子里,关上门又扭头回大洼逮大雁,往返几次后,院子里冻僵的大雁就堆成了一堆。但傻卫星仍不满足,他要多逮几只大雁孝敬老娘。老娘已经几天没吃饭了,饿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太阳出来了,大洼里的冰开始消融。大洼中心就剩下一只雏雁,在凄惨无助地哀鸣,别人看了顿生恻隐之心,摇摇头走了。傻卫星顾不了这么多,他小心翼翼地沿着冰面向雏雁移动,最终,瑟瑟发抖的雏雁也未能逃过这一劫,成为傻卫星的囊中之物。傻卫星坐在大洼边歇了口气,就兴冲冲地抱着雏雁回家了。
还没进院子,傻卫星老远就大喊:“娘!娘!快烧水!”推开院门,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惊呆了:刚才成堆的大雁一只也没有了,地上只有一滩水和几根雁毛。他大声问:“娘,大雁怎么没有了?”娘没有应声,他扔下雏雁疾步进屋,才发现娘已经断气了。傻卫星抱头痛哭了一阵,来到屋外,发现院子上空有两只大雁在一圈圈地盘旋,发出声声揪心的哀鸣,久久不肯离去。他把雏雁捧在手里,梳理好羽毛,猛地向空中放飞,雏雁盘旋了一圈后,向湛蓝高远的天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