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侄儿来看我。看到他身上披的那件父亲遗留下的黑面、蓝里的羊皮大衣,我的眼前蓦地一亮。瞬间, 它犹如一双温暖的大手 ,把我拽入久远而难忘的回忆。
1975年,我们部队在西藏班戈县执行军事测量任务。完成任务离开西藏前,我准备买几张羊皮带回内地,给患老寒腿病的父亲做件皮大衣。不知怎的,这事竟被我们的翻译——藏族小伙旺堆知道了。旺堆是内地培养的藏族干部,精通汉语,待人热情。他找到我恳切地说:“刘干事,听说你要买羊皮?这事交给我办好了。我老家尼玛公社的羊皮好,明天我去那里给你买。”我想,这里是牧区,到处能买到羊皮,何必麻烦他呢?我婉言谢绝说:“旺堆,我们能办的事,就不再麻烦你啦。”谁知旺堆一听,竟转身跑出帐篷哭了起来。我赶忙追出去拍着他的肩膀解释:“旺堆,你可不要误会,我们自己能办的事,总不能老麻烦你呀!”
“我愿意!我愿意!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孩子似的赌气喊叫着。
“好,好,只要你不怕麻烦,那就交给你去办好了。”无奈,我只好顺水推舟,把20元钱硬塞到他的手里。旺堆也破涕为笑了。
第二天一早,旺堆和中队长请了假,就飞身策马去了百十里外的老家尼玛公社。
下午六点,伴随一阵马蹄声,旺堆风风火火赶了回来直奔我住的帐篷,把一个军用挎包大小的羊皮袋递到我面前,打趣地说:“报告首长,羊皮买回来了。请验收!”接过羊皮袋,我不由愣住了,暗想:旺堆呀旺堆!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五六张羊皮老大一捆,少说也有七八斤重。你这小小的羊皮袋难道是宝袋?魔袋?能装那么多羊皮!看我疑心重重,旺堆咧着嘴嘿嘿笑了:“刘干事,里面不是你说的老羊皮,这是羔皮。”说着他打开羊皮袋,只见白花花一团鸭绒似的东西倏地在我眼前膨胀、舒展开来。霎时,一张张晶莹剔透,洁白如玉,半尺见方的小羔皮呈现在我面前。雪白的小羊羔皮上,细长的羊毛卷发似的弯曲着,蓬松而柔软,用手一摸,犹如绸缎,光滑细腻;拿起细瞧,薄似蝉翼,轻如羽毛,油光透亮。对着阳光一照,纤细的脉络清晰可见,红丝线似的凝固的血管编织着吉祥如意的花纹。一张羔皮多说也就一二两重。如此养眼、漂亮的小羔羊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有“此物只应天上有,世间凡人难寻觅”之感。说实话,这样珍贵的东西真不敢贸然接受。看我犹豫不决,旺堆急了,冲我一个劲嘟囔:“这是啥稀罕的宝贝?不就是胎死腹中,或生下冻死、饿死的小羊羔皮吗?”说完一甩手悻悻地走出了帐篷。
当我小心翼翼收拾完羔皮往羊皮袋内装时,发现羊皮袋底部有个信封。打开一看,信封里原封未动装着我塞给旺堆的20元钱,还附有一封用汉文写的信:“刘干事,这18张羔皮是今年精心挑选,为我阿爸70岁大寿做寿衣准备的。现在你家阿爸有病,就送给他做件皮衣吧!藏汉一家,军民一家,这是我全家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收下。扎西得勒!”
我还能说什么呢?读着这封情真意切的信,我深深被藏族同胞淳朴、善良、真诚、憨厚的美德打动。“男儿有泪不轻弹”,面对此情此景,我心头一热,止不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