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姥姥家长大的。
有一天,姥姥从外面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我以为里面是什么好吃的,上前打开一看,却是一坨黄泥巴,湿湿的、黏黏的,抱成一团。
姥姥的庄子都是沙性土壤,下再大的雨,地上都没有积水。这坨黄泥巴是姥姥从20里外的地方弄来的。我小嘴一撅,心想:黄泥巴又不能吃不能喝,姥姥干吗宝贝得不得了?姥姥就说腌鸭蛋用。据说黄泥巴跟北方的黑泥、南方的红壤一样黏性很大,掺点水,揉成一团,怎么摔都不碎。下雨了,走在这黄泥巴的路上,比戴着脚镣走还难。姥姥说:“黄泥巴腌鸭蛋最好。”腌萝卜干用盐,这黄泥巴又不咸,我仍是不屑一顾。
炒菜得有锅,腌萝卜干得有缸,姥姥腌鸭蛋需要什么呢?姥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坛子。这坛子有五六十公分高,肚大口小,也就是这坛口还没有巴掌大,我说:“我知道了,你这黄泥巴一定是干什么用了。”姥姥说:“那你说说看。”姥姥不慌不忙,一脸的慈祥。
春天草垛上有不少飞蛾,把这草垛抱起来朝地上一摔,地上就会落下一些飞蛾。我把这些飞蛾捡起来一一装进空酒瓶里。那些飞蛾在空酒瓶里还欢蹦乱跳,我怕它们会飞出来,就用泥巴把瓶口堵上。我说:“姥姥要用黄泥巴封坛口。”姥姥笑了,就从一大坨黄泥巴上揪下一小团黄泥,抹在一个鸭蛋上。鸭蛋抹满了黄泥巴,就在盐巴上滚一下,丢到了大肚坛子里。直到把堆在地上的鸭蛋全部放到坛子里为止。
姥姥在坛口上盖上几层塑料纸,用绳子扎紧。我弯腰去搬,那坛子一动不动。姥姥呢?也搬不动。姥姥干脆把坛子推倒,把坛子滚到了床底下。
啥时才能吃上这黄泥巴的咸鸭蛋呢?有人说得腌六六三十六天,也有人说得七七四十九天。姥姥则认为鸭蛋腌得时间越长,鸭蛋越咸,也就越香。所以,姥姥春天腌鸭蛋,往往到了冬天才会开坛。三九寒天,饭桌上没什么菜好下饭,这黄泥巴的鸭蛋就唱了主角。
别人吃鸭蛋会一刀劈开,一分为二。我吃咸鸭蛋从来不用刀,而是朝桌子上一碰,蛋壳碎了,露出一个小洞,我就拿着筷子朝里挖蛋白或蛋黄。我把蛋白放到嘴里,咸咸的,嫩嫩的,嘴一抿那蛋白就跟雪似的化了。吃到里面的蛋黄了,浓浓的香味令人口舌生津,一不小心似乎要把舌头都咽到肚里去了。再瞄着眼往里面看,红红的一汪鸭蛋油晶莹剔透,惹人喜爱。
那天,爸爸来姥姥家看我,知道姥姥腌鸭蛋,顿时垂涎三尺,说:“咸鸭蛋下酒最好。”于是姥姥就从坛子里取出几枚鸭蛋送给了爸爸。
(陆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