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老曹?那个昨天还精气神儿很好的曹勇?
是啊,就是那个经常着警服、腰里别着电击手枪的老曹。望着我张大的嘴巴,同事说。
得到老曹去世的消息,我眼睛里起了雾。
赶到老曹家时,老曹已经入殓。肃穆的哀乐里,我鞠下了头。泪眼看时,迎面是老曹身着警服的一幅照片。躺在棺材里的老曹身着一身崭新的警服,神态安详。他是因心脏病急性复发去世的。作为督察警官,我感觉很纠结,因为老曹不是警察。但他老伴求我,老曹这一辈子就爱穿警服,老尚,就让他再穿一次吧。
我含泪点点头。
一段时间里,老曹的影子一直在我脑海里转悠。
记得第一次见老曹是在电厂。那时我刚转业到派出所,就赶上电厂被盗案件。走到电厂保卫科门前,看见一个剃平头、着警服、佩戴二级警督衔的警官从里面走出来,紧紧握着我的手:尚所长吧?我是老曹。
看到他的警衔,我打了个敬礼。我的警衔是二级警司。跟我一块儿来的民警小李拽了一下我的衣襟,在我耳边悄声说:给他打啥敬礼,他就是一个保卫科干部!
之后小李向我介绍了老曹:老曹,曹勇,保卫科干部,治安积极分子。
老曹简明扼要介绍了案情,带我们勘察了现场。这是一起撬门别锁入室盗窃案件,财务室被盗五万元。
老曹勘察现场有一套:从被别的门锁开始,一直到采取指纹脚印,很认真,很专业。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身整洁的警服以及他腰里别着的一把64式手枪:枪用红色绸缎包裹着装在枪套里,牛皮枪套磨得铮明瓦亮,绿色的枪纲悬在腰际。佩戴之标准让我一个转业兵都感到佩服。
在老曹的配合下,几天工夫我们就破了这起案件。这是一起监守自盗案件,财务室会计作案后伪造了了撬门入室现场。从那时起,我认识了不一样的保卫科干部老曹。哎,对了,平时人们不叫他曹科长,而是叫他曹警官。只有听到这声叫,他黝黑沧桑的脸上才会露出憨厚的笑容。看得出来,他对“警官”这个称呼情有独钟。
可是,老曹为什么没有当警察而当了保卫干部呢?既然他不是警察,为什么勘查现场这么专业且又佩带枪支呢?
回到所里,我再三向所长提出疑问。所长老王笑着说:那枪是电击手枪,是假枪。他为啥没有调到咱公安局?嘿嘿,他原来就是警察。迎着我惊异的目光,老王又说,有一点你更没有想到,他是咱所里的老所长!别看他不当警察了,可经他抓的小偷多了去了,小偷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警服是他自己买的,那把假手枪是局长同意佩戴的。言语之间,流露出对老曹的敬重。
这让我云里雾里。
犯错误,老曹是犯错误调出公安局的,这是我的直觉。至于老曹犯啥错误了,老王讳莫如深。
有一次,王所长喝醉了酒,向我吐露了实情:
那是1959年冬天,鹅毛般的大雪连下了几天几夜,积雪足有半尺厚。老曹带着一名干警外出办案,抓一名抢劫犯。那劫犯劫了一家饭店,还伤了人。案后外逃,躲在信阳的一个深山里。由于所里没有经费,也没有粮票,他们是带着几个干馍蛋子一把水壶出发的。在深山里一待就是四天四夜,终于抓住了那名劫犯。劫犯躲在一个山洞里,几天没有吃喝,饿得奄奄一息。老曹把仅剩的两个干馍给了劫犯。办完案件回到所里,已是深夜,那名干警饿得昏了过去,老曹也饿得身体直晃。那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所里家里一没有粮二没有钱。老曹脑子一热,就把派出所附近的饭店门砸开,把仅有的几根油条几个馒头给了跟他一块儿办案的警察。
老王说到这里,泪雨滂沱:结果老曹被判了两年刑。出狱后的老曹再也没有回到局里,到电厂当了一名保卫干部。小尚,那个警察就是我。
从那时起,我就与老曹交上了朋友。别看老曹不当警察了,但在他的心里,他还是一名警察。一位心理医生说,他这是心理问题。这我知道,但丝毫影响不了我对他的尊重。所以我最明白,老曹为啥到死了还要穿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