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到同学家玩,天晌了,同学说:“别走了,在我家喝杯酒吧。”同学知道我平时能喝二两,就拎了一瓶酒放到桌子上。草有上千万,粟有万万颗,同学拿什么做最美味的下酒菜呢?不会给我来盘红烧肉吧?可锅不动瓢不响;不会给我来碗大骨汤吧?可也是锅不动瓢不响。同学见我一脸的狐疑,说:“坐月子,吃馓子。今儿我两用馓子做下酒菜,如何?”
馓子,我不陌生。我小时住在乡下,卖馓子的一天到晚在村里吆喝:“馓子喽!”那时穷,吃一回馓子实在是件奢侈的事。可是也有大快朵颐的时候。媳妇坐月子了,妈用小麦换了不少馓子。媳妇一顿吃不完,就下顿吃。今天吃不完,就明天吃。一个月地里,吃得媳妇白白胖胖的。我下班回家,正赶上媳妇吃馓子,媳妇把碗朝我面前一推,说:“你吃吧。”媳妇离满月还有不少天,我有些不忍心。媳妇说:“我吃饱了。”媳妇就说妈泡的馓子很多,她常常吃不完,就送给别人吃。比如小弟吃过媳妇剩下的馓子,二妹也吃过媳妇剩下的馓子。我接过媳妇递过来的碗,吃一口,呀!又香又甜(里面放了红糖),我舌头都要咽到肚里了。
不要说我没出息,那时我家确实穷。人穷,难免会露出寒酸相。据说,大才子苏轼不走运了,流落到杭州,每天早上一闻到从邻居家飘出的馓子香味就睡不着觉。苏轼此前在京城没吃过馓子,就想尝尝馓子是什么味儿。那家女主人不要苏轼的钱,也不要苏轼的粮来换,却让苏轼用他的诗来换馓子。
这时,同学把两把馓子放到一只盘子里,端到了桌子上。我看到深黄色的馓子顿时口舌生津,馋虫上来了。同学对我说:“你平时发了不少文章,今儿喝酒得赋诗一首。要不,你今天在我家只能饱眼福,不能饱口福。”我知道同学是跟我开玩笑,可是同学的话一落口,我就想起苏轼写给那邻居女主人的诗。我吟道:“纤手差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诗是说年轻貌美的妇人做馓子的经过。同学听了,哈哈大笑,就命令我:“吃馓子!”我喝了一口酒,伸手拿起一撮馓子,咯嘣咯嘣吃起来,觉得馓香,酒醇,友情深。
那次我从同学家出来,一路笑眯眯地到了家。
(陆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