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父亲已年近古稀。陪父亲过重阳,总想起父亲年轻的时候,总想聊聊那些依恋的岁月。
小时候,家里生活很困难,逢年过节只能靠张罗些东西换些钱花,但只要看到父亲的微笑和眼神,就觉得什么都不用怕。记得有一年年前一个清晨,天寒地冻,窗棂外漆黑一片,隐隐约约传来鸡打鸣的声音。睡意朦胧中我似乎听到窸窸窣窣和说话的声音,父亲已经起床了。我好奇地询问,父亲终于隐瞒不住去城里卖胡萝卜的事情,我便嚷着要去,父亲心疼地劝阻:你不知道天有多冷,光是穿衣服时,就把你冻坏。我便躺在床上不动了,一会儿,便从被窝里跳到地上,衣帽整齐,原来,我已偷偷在被窝里穿好。父亲无奈,只好心疼地让我同去。
开始坐在架子车高高的踅子里,父亲不时回头望一眼,看是否滚下来。过了一段路,父亲只好忍痛让我跟在车后,因为车上实在太冷。
顺着贾鲁河岸往县城方向走。空旷的田野漆黑一片,枯草上浮了一层薄薄的霜碴儿。路面又干又硬,四周静寂,只听见我与父亲的脚步声和负载重物的车轮声。我嘴里嘘着白气,鼻子冻得发酸,幸福地跑在车后。
堤岸的那边有一条长长的街市,闪着灯火,高高低低错落着很多建筑,影影绰绰似有人影走动。
我一路瞅着,很是兴奋,那是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那么多宫殿,那么美,以至于要将自己忘却了。直到现在,脑海里还那么真切,每用倒影去解释,总觉得苍白无力。
到县城,天还未亮,父亲把他的棉袄给我披上,由于太大,衣角竟垂到脚面。我站在冷风里牙齿打颤,但捧着热热的油条,心里幸福极了。
聊到这儿,父亲说:你拿着油果子,没有立即吃,仰脸问“大,你咋不吃”。——父亲的话里有些激动。
小学一年级时,父亲带我去他教书的学校——周楼联中。真是个大学校,比我们姚庄小学大多了。校园里有那么高的树,一排排的房子有那么长,学校里怎么会有像大人一样的学生,学校里竟然还有工厂。没待多久,校长家的小狗“黑油”就和我成了好朋友,听懂我说的话了。
傍晚,夕阳洒下余晖,是最盼望父亲的时候,因为父亲该从学校回家了。自行车后架上会耷拉一个帆布袋,里面装着从学校工厂分得的油渣——猪肉焅油后剩下的东西。在好面馍难得吃上的年代,油渣可是最上等、最奢侈的美味!父亲笑着说:“那时候,你们姊妹都还小,只要听见车子响,都一哄而上,乱嚷 ‘我吃煤渣,我吃煤渣’。”
父亲拉耧种麦,打场晒场,是家里的主劳力。小时候总以为父亲很强壮,其实父亲很瘦弱;小时候总以为父亲很高大,其实父亲个头儿很低,只有一米五七。
父亲退休后学用电脑,问我如何开机,如何发邮件。每每看到父亲发来的文字,我很欢喜,很珍重,又有些心疼,因为每一个字,都是父亲戴着老花镜,用生疏的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找出来的。
前段时间,收到父亲一封邮件《梦回》:一朝风摧梦成殇,执鞭廿年土作洋。赏得平生得意处,满园桃李斗芬芳。突如其来的“文革”冲走了父亲的大学梦,但他不忘刻苦读书,将近不惑之年考入周口师专,终于成为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又看到《赠姜校长留别》:夕阳露峥嵘,不虚安徽行。人生百年路,难忘同渡情。我明白,父亲难忘安徽任教的那段经历,更难忘与姜校长的深厚情谊。但我的心里又不免有些落寞:父亲老矣。
我的女儿考入大学,开学前收到一封邮件《爷奶寄语》:你要离家求学了,这是第一次离开家,步入外面陌生而又精彩的世界,你离开家后自己人生的开始,从此,在家的时间少了,在外的时间多了。我们已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临别赠言,希望你能终生受用。人生不可能没有困难……与人为善就是帮助自己,利益上吃点小亏不算什么。学会与人相处,体谅别人,不能要求别人与我相同。你父亲将代表你所有的亲人去送你,送你走上人生的漫长曲折的光明大道,爷奶老矣,只言片语,以状行色。
读罢,我不觉泪眼模糊。一片舐犊之情,父亲的叮嘱,也是对我的教育啊。想他以孱弱的身躯,壮岁时独立支持,老年时慨当以慷,而我,能有多少呢?
值此重阳,回忆过去,铭记教诲,也许就是对父亲最好的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