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昕
对文学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在俄罗斯文学史中,普希金是个大人物。中国文学受俄罗斯文学影响很大,20世纪的中国作家与中国读者,普遍汲取过俄罗斯文学营养。作为俄罗斯闪着金光的现实主义作家,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普希金的大名在中国广为传播,其作品读者甚众。
诗歌体长篇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是普希金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该著带来的巨大影响,规范了俄罗斯官话,俄罗斯语言因此变得高贵。推测起来,俄罗斯官话相当于中国的普通话,兹事体大。结缘《叶甫盖尼·奥涅金》时,我正在故乡读初中,身体与心灵洋溢着泥土气息。因给县电台写稿,我的名字经常响在广播喇叭里,所以在乡里已小有名气。那广播喇叭是乡里人感知外界的重要渠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给广播喇叭供稿子,很神气。
给电台写稿子,不论长短,一条稿子一元,只要名字响在广播喇叭里,就意味着有钱进账。每个月,我都有三五条稿子被选用。在电台,我是优秀写手;在家乡人眼里,我是个会赚钱的人,那可是评判人优劣能否的重要标准。
距离乡中学不远,有一条小街,小街尽头是乡政府驻地。小街每天有早集,赶集的人很多,进行着各种交易。故而小街是乡里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在有故事的地方,我也就有稿子写,我经常游荡在那里采集信息。
我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街上人很少,满街黄泥巴如同磁铁,能把人鞋底子吸掉。人少,事就少,我没有什么发现,为了避雨,我躲进了乡上惟一的书店。书店是公办的,挂着书店的牌子,但主要商品不是书。可怜的几十本书被针头线脑锅碗瓢盆挤到一个角落里,沦落成配角,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味道。书店的经营者是一位中年女子,与我同村,名叫凤英。她丈夫是乡供销社的电工,在一次事故中身亡。她顶丈夫的指标在书店上班。凤英是村里惟一读完初中的女人,算是女秀才。知道我是县电台的通讯员,她对我很客气。书店里的书在玻璃柜台里供着,除了革命小册子,就是一些养殖、种植类的书,对于我这种心灵饥渴的人,没有吸引力。
书店是我心中的圣殿,当我发现它是一座空城,很失望。这时候,凤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让我的眼睛为之一亮。凤英告诉我,这本书是一个外国人写的,只是试着进了一本,一直卖不出去,只好把它放在一边。如果我要买,她以进货价钱卖给我。我怦然心动。书价八毛五分,相当于我一星期的伙食费,我没有犹豫,当场成交。
把书揣在怀里,我如同得了宝贝一样跑回家。夜里,在一盏油灯下,我开始读,慢慢地,一个俄罗斯苦闷青年的形象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女主人公达吉雅娜的形象也在我心里光辉起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那时,我觉得我就是一位中国乡村里的叶甫盖尼·奥涅金。不过,我与他的苦闷彷徨不一样,我用阅读让生命变得充盈而饱满,以写作为人生寻找出路。
知道我喜欢普希金的书,凤英在进货时便专门为我捎书,统统按进价给我。她成了我心目中的达吉雅娜,那书店也成了我一个人的精神加油站。在读过《叶甫盖尼·奥涅金》以后,我又读了《上尉的女儿》《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知不觉中,我走进了文学殿堂,文学成了我的精神支柱。
“人生的路虽然很长,可最关键的只有几步”。后来,我写的诗集得奖,进入郑州工作相继写出了长篇小说《城市课》《鱼的海》,到今天又写了长篇小说《驯风记》,这一切都与那段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那是我文字人生的开始,虽然懵懂,但有意义。如果没有那段生活,真不知道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