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短,才下午五点多,天色已经昏昏的看不清人脸。前几天刚下一场初雪,残雪、积水和着呼啸的北风使得整个城市里寒气袭人。
为了躲避交警的检查,开着电动四轮的刘菊花总是走那些僻静的街巷。车里的客人没话找话地问,大娘,今年多大岁数了,还这么辛苦啊?刘菊花握着车把手说,六十二了,不干不行啊,家里这事那事的。客人问,老头呢?刘菊花说,他啊,前几年脑溢血,落下个偏瘫,在家待着呢,公婆八九十了也都需要照顾。客人说,确实不容易啊。刘菊花叹了口气说,命不好,没有办法啊。
刘菊花还想再说些什么,客人到地方了,付了钱,分了手。看看天已经黑透,她骑着电车赶回家去。她的家在城市的边缘,土地被房地产开发商给征走了,虽然给了一些补贴款,可谁知那么不经花啊,没过多久就花没了,又没有工作,只好开电车挣钱勉强度日。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屋子里传出唱戏的声音,刘菊花知道是丈夫张铁柱在看电视。她把车子停好,走进厨房开始做饭,做好了给隔壁的公公婆婆端了些,剩下的端到了自己屋里。看着电视吃完了饭,她把碗筷都端到了厨房里,刷洗干净。最近天不好,洗的衣服总是不干,可是大小便失禁的张铁柱照样弄脏衣服。刘菊花有些烦闷,又加上今天开车没挣多少钱,而电视里一直在唱着,响着……她感到一颗心像是在火上烤似的,脑袋像要炸裂开来,终于忍不住走到张铁柱跟前说,你能不能把电视机关一会儿,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也得让它休息会儿啊。谁知张铁柱一听就瞪着眼对着她喊起来,咋了,因为啥要关电视,你因为啥不让我看电视,你行了现在,敢不叫我看电视了……话语间更是把她的祖宗八代数落个没完,如果不是他行动不方便,刘菊花这会儿也许又是鼻青脸肿了。
经过了张铁柱一番排山倒海的宣泄,已经在烈火上炙烤着的刘菊花的心又如加了一坨铅块,累了一天的她没有力气也不想去反驳他,默默地把堆在地上的脏衣服洗好,晾好,在电视机的聒噪声中躺在了床上。
虽然被困苦劳累的生活打磨得近乎身心麻木,过往的一幕一幕这会儿仍是不请自来地晃到了眼前……
做姑娘时,刘菊花的能干是十里八村人人皆知的,不论是针线活还是庄稼活,都干得利利落落的。当时嫁给家境殷实的张铁柱时,人们都说她掉进了福窝。谁知张铁柱是个浪荡公子,结婚没多久就败光了家底,不但喝酒赌博不干活,还对刘菊花张嘴就骂,伸手就打。为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刘菊花默默地忍受着,苦撑苦熬,想着年轻时脾气暴,上了年纪他也许就能息性子了,可是没想到越是年龄大他的性子越烈,她终于慢慢地失去了希望。
记得那一年夏天,在外地打工的大儿子让他们帮忙收烟叶,张铁柱借口有事不见了人影,刘菊花一个人把三亩地的烟叶收好捆好拉回家,大热的天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晚上回到了家里就开始发高烧。张铁柱回到家里一看,一句话没说,扭头又走了。又累又病的刘菊花看到张铁柱如此反应,伤心的泪水流个不停。
回想中,刘菊花觉得困意袭来,电视里唱戏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她进入了一个昏暗的世界……
刘菊花拉着客人在一个模糊的陌生的地方走着,看到张铁柱迎面向着她走过来,她正要问他什么时候可以站起来了,只听张铁柱说,你太累了,回家去歇歇吧,我来拉。刘菊花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张铁柱已经从她手里接过车把,开着走了。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打蒙了,晕头转向地回到家,做了张铁柱最爱吃的萝卜粉条,熬了一锅香香浓浓的红薯干粥,站在门口等着张铁柱回来。她听到了电车的声音,然后看到张铁柱停好电车,就要走进屋来,她忙去厨房里盛饭,盛好饭回来却不见了张铁柱。她着急地四处寻找,情急之下大叫了一声,睁开双眼,却看见张铁柱正在身边躺着,扯着山响的呼噜,胸口随着呼噜声上下起伏。原来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即使只是一场梦,却也给了刘菊花莫大的安慰。几十年的夫妻了,虽然困窘劳累,争吵不断,总还是有感情的,如果失去了他,她还是会惊慌失措,孤独落寞。天下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是苦是累,是喜是忧,这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
看看窗外,黑暗中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晨光的微明来,该起床了。刘菊花穿衣下床,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做好早饭,刘菊花自己简单吃了些,把留给张铁柱和公婆的饭在炉子上盖好热着。正要推车出门,公公从隔壁房间里走出来,手上掂着一件皮袄。公公把皮袄递给刘菊花说,天冷了,把这个搭在前边,不要把腿冻坏了。刘菊花眼眶湿润了,抚摸着厚实暖和的皮袄,一种被人理解了的畅快通透全身。刘菊花双手握紧了车把,向着那热闹的街市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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