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
我和妻子的婚姻介于新旧婚姻之间,既无父母之命的包办因素,也无花前月下的浪漫色彩,然而却经受住了一次次严峻的考验。
我俩都出生在农家,两村相距不到10里。1941年家乡黄水泛滥。在外出逃荒期间,两家聚到一个小集上谋生,患难中互帮互助。她的长辈仰慕我的长辈忠诚厚道,我的长辈欣赏她的长辈朴实善良。从那时起,就有一种浓厚的情愫维系着我们两家。
我12岁那年,我们俩人订了婚。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出外上学,她在家务农,彼此很少往来,只是偶尔收到她托人捎来的千层底布鞋与绣花枕头,记得一只枕头上绣着喜鹊闹梅,另一只绣着荷花鸳鸯。邻居们夸赞她的手巧,伙伴们羡慕我的福分。
订婚后的第三年,我以优异成绩考上扶沟县四中。校长大老远地到我家下通知并祝贺。这当时在偏僻的农村,算是一件很轰动的事了。没过几天,她闻讯让人来询问我对婚事还有没有意见。明摆着,她怕我日后变心。我笑了笑说:“她这是‘杞人忧天’!”
“文革”期间,有人说我家是“漏网富农”,更有落井下石者一次次跑到我妻子家当说客,说我家穷、人坏,要戴富农帽子,要她家与我家划清界限,解除婚约。岳父听后怒气冲天,当即表示:“我就是要与穷家结亲!我的闺女我当家!谁好谁坏我清楚!”岳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常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缺德不缺德!”硬是把说客赶了出去。一个驻队干部直接找到我妻子谈话,说只要跟我结束关系,一定再给她找一个好婆家。妻子发誓:“我不怕他家穷,也不怕他戴帽子!我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我听到此事后,热泪夺眶而出。每忆及此,总要激起我对岳父、岳母及妻子的感恩之情。
197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进入太康县卫校学习,毕业后被破格留到县直机关工作。这在当时是很受人羡慕的。地位变了,就有异性追求,提亲的踏破门槛,接踵而至。然而,妻子的坚贞让我抵住了一切诱惑。
一次交谈中,妻子流露出不安:“你现在是国家人员,我还是农民,以后你会不会甩我?”我当即回应:“哪里话,我是那种负心汉吗!”为消除她的顾虑,我们决定择日完婚。婚后,妻子在我家饱尝了日子的艰辛。那时家里实在穷,住的是低矮漏雨的茅屋,吃的是以红薯为主的茶饭,穿的是千衲百补的衣衫。我的薪金微薄,还要贴补年迈多病的父母。由于我离家远工作忙,很少顾家,家里地里全靠妻子料理,还要侍奉老人、照管孩子……个中甘苦可想而知,而她却无怨无悔。
结婚后的第三年,又发生了一件几欲改变我人生命运的事。“文革”后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大学,即将成为我村历史上第一名大学生。在办妥户粮关系准备报到时,意外发生了,因已结婚我被取消了入学资格。我欲哭无泪。这时妻子却做出了惊人的决定:“咱俩离婚吧,不要因为我影响你的前途!”看着妻子那认真诚恳的样子,我流泪了,说:“这哪能行啊,你叫我当陈世美吗?”妻子笑道:“你不是陈世美,我也不是秦香莲,这是我心甘情愿,不管你以后还要不要我!”
多贤惠善良的妻子啊!我怎忍心贪求上进而伤害于她,遂决意放弃学业,安分守命,修身齐家。后来,每提及此事,妻子就要发问:“因为我上不成大学,你不后悔吗?”我会立即答道:“不后悔,有你比啥都强!”
妻子是个种田能手,由于长得高大结实,加上手脚利索,不惜力气,干起活来顶个壮男。在家里一切粗活、重活她往往独包大揽,叫我靠边站。两次修房盖屋,都主要靠她支撑,我基本没影响工作。在生产队干活时,她拿头等工分。承包责任田后,我家虽是“一头沉”,庄稼却不比人家差,收入一年比一年多。
又过了几年,妻子应招进入乡卫生院工作,几亩责任田转租出去,全家搬到县城居住。后来,由于单位经济困难,她索性又下海经商,在商海中奋勇拼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岳母遽然去世。妻子考虑到她弟弟妹妹几家的困难,遂与我商议把生意暂停下来,去照料岳父。她说:“咱妈死得突然,没有尽到孝心,现在我要把这份孝心补到咱爹身上。谁叫我是老大呢!”儿女尽孝,天经地义,我全力支持。这样,她搬到娘家照料岳父,我在单位上班,两处兼顾。一晃就是三年,直至岳父瞑目而逝,我们才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生活。
我退休后,一身轻松。我们又从县城搬到省城,干起了字画生意,几年下来,买房定居,成了“郑州人”。妻子现在很满足。她说:“嫁给你,我苦也吃了,罪也受了,福也享了,我这辈子也值了。”又说:“再过几年,咱俩就是银婚,得好好庆祝一下。”我答道:“庆了银婚,我们还要庆金婚、庆钻石婚!下一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妻子笑了,我也笑了,笑得是那样灿烂,那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