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们医院的条件逐步改善，来住院的老年病人越来越多了。可是，每当我看到来住院的老人，就不禁想起那位老人来，想起她的儿女们来。

　　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

　　一个桃李花开的季节。傍晚时分，我们病房住入了一位老人，八九十岁的样子，身子骨本就衰老得差不多了，去年，可她又患上了骨癌。由于老人岁数偏大，癌症又转移了，手术治疗一开始就被放弃了。而化疗以及放疗，对这样的癌症晚期老年病人简直就是摧残。负责这位老人的医生在征得患者家属同意后，为病人采取了姑息疗法，尽量减轻患者的疼痛，维持患者的生命，以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然而，老人还是每时每刻痛苦地呻吟。看着这位老人被病痛折磨得如此痛苦，我的内心也在替她难过。想着这人啊，活到了这个份儿上，简直就是活受罪。

　　但在她的病床旁边，我总会看到她的儿女们。他们相互倒着班，两个人一天一夜。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只认为这些都是作为儿女应该做的，可是当我看过这样的场景后，内心渐渐泛起莫名的感动。不禁觉得老人虽然身体很痛苦，但她拥有人间的大幸福。

　　老人的儿女们都很孝顺，两个女儿像哄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着老人。老人喊疼，女儿们就用手为老人拍打着痛处，一刻都不停歇，就这样从白天拍到晚上，再从晚上拍到白天，一宿一宿不睡觉。一个女儿拍累了，另一个女儿再接着拍，两个女儿都拍累了，接班的儿子又接着给老人拍。老人喊渴，女儿就为老人备水，水端来了，老人又不喝了，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儿女们好多遍，儿女们没有一个感到厌倦。老人有些糊涂了，喊饿。儿女们就端来吃的喂她，轻轻地对老人说：“好妈妈，听话，多吃点吧。” 老人说：“我疼，疼啊，疼啊。” 女儿说：“我知道俺妈疼，乖，吃了饭咱就不疼了哈。”于是，老人就乖乖地吃了，又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倒在床上的老人似乎有时候又是明白的，她可能知道自己的年寿快到了，一遍又一遍地呻吟着：“完了啊，完了……”

　　有一天，一个女儿喂老人吃饭，喂了老人好多遍老人都不吃 ，女儿假装生气地说：“你再不吃饭，我可不管你了哈！”老人低声地说着：“不管我？打你！”女儿笑了，说：“您知道就算您打我，我也不能不管您，那您就赶紧吃饭吧！”老人于是乖乖地咀嚼着女儿喂的饭。还有一天，老人的外孙子也来伺候老人了，小伙子二三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忠厚老实，对老人也是孝顺有加。老人喊疼，他就去帮老人拍打着背，然后让自己的妈妈去旁边的小床上休息会儿。老人喊喝水，外孙子就把水拿到床边来喂，伺候了一个白天，一点都没感觉有厌倦疲惫的情绪。看着老人的每一个儿女子孙，对待老人都很认真，也都很平和温暖。我不知道这样的家庭有怎样的背景，但我坚信这样的家庭肯定有良好的家教。那种真情的孝顺让病房里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很感动。

　　此后，每当我值班时，我都要先到老人所住的病房去看看，为老人叠被、洗手、洗脸、洗脚、剪指甲。慢慢地，我成了他们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我更像他们的女儿。老人的儿女，最小的也有五十多岁了。他们的老大，也就是那个有点驼背、满头白发的大姐，已经七十岁了。她告诉我说，她小孙子已经上小学了。

　　时间过去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老人的儿女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伺候着她。而她，也在痛苦的呻吟声中，缓慢地度过每一天。

　　突然有一天，老人从病房里搬出去了。那天我歇班，等到我来接班时，那张床已是空荡荡的了。我问当值护士小张，小张说，老人回家了。我忙给老人的大女儿打电话，问怎么回事？她说，老人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像熬干了的油灯一样，再在医院里治疗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不如遵照老人的意见，在家寿终正寝的好。他们已把老人送回乡下的老家。

　　我知道，老人的儿女不是怕花钱，但对待病魔，他们是那样的束手无策。住院期间，我们常常给老人注射杜冷丁，但都没能止住老人的病痛。

　　过了十多天，老人的大女儿发过来微信，告诉我老人已经去世了。他们为我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老人竟然比在医院里精神头还好，只是更瘦了、更憔悴了。她去世时的神态很安详，像睡熟了一般。不知怎么，那时的我，竟然抑制不住悲痛，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