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出租车司机,跑夜班是常有的事,但有个规矩——晚上九点准时下班回家。
一天晚上,很晚了,父亲推开家里的门,他面如土灰,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豆粒大的汗珠。其实,父亲回来前,我和母亲还在谈论父亲的车友彭叔叔患尿毒症的事。看到父亲这样,母亲关切地问咋了。
父亲结结巴巴地说:
今天,天已通黑了,我一看表九点半了,正准备回家。突然,一个穿戴奇怪的中年男子拦住了车,说他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因重病刚被送进了医院,他要打车去医院。我没有多想,让他上了车。
可谁知,当走到半路,那男子看四下无人,从包里掏出一把匕首,顶在我腰上。
我当时就被这场景吓坏了,脑子嗡嗡乱响,连忙说大哥有话好说,先把匕首放下。他让我把从银行取的钱都拿出来,我当时呼吸急促,慌忙说这是俺孩子的学费,那男子把匕首顶得更紧了。我很害怕,万般无奈,把那八千六百块钱给了他。他让我把车靠边停下,就趁着月色急忙向郊区跑去了。
我连神儿还没有缓过来,吓得就驾着车往家赶。
熟料,父亲的话母亲根本不信,当即破口大骂:“龟孙子,我还不知道你,编瞎话找亲戚朋友借钱,都借遍了!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赌博又把钱输光了?”
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精神又那么恍惚,母亲就变了腔调,大喊:“我咋这么倒霉呀,嫁给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啊!”母亲见父亲确实跟往常不一样,就摔门进了卧室。对于这件事,母亲似乎也没有再深究。
但摆在父母面前的最大难题是,我们姊妹仨这八千六百块的学费怎么办?全家陷入了窘困。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低声下气找亲戚朋友借钱、父母没日没夜地加班……早已忘记这么灰暗的一年,我们家是怎么过去的。也就是这一年,成绩一向优异的大姐辍了学。
往后的十几年里,我们姊妹仨都很少跟父亲说话。因为我们感觉是这个男人让家里变得那么窘困,让大姐辍了学……
随着年龄的增加,大部分记忆都被时间这条河流冲淡,或者冲没,但对父亲我一直耿耿于怀,即使那种捉襟见肘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过年赶集,碰到了父亲的老车友彭叔叔,那种十几年未见而激发出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互相拉着手嘘寒问暖。慢慢地谈到了父亲,彭叔叔两眼发红、激动地说:“你父亲真是个大好人,那年我患尿毒症,要不是他借我八千六百块钱,我这条命早给阎王爷了。那是他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听说是为了给你们仨交学费的。他把钱都借给了我,也不知道那年你们仨的学费是怎样交的……”
那一刻,我的脑子嗡嗡响。听了彭叔叔的话,我脑子里画了个大问号。
回到家,我满怀疑惑地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只是微笑着淡淡说了句:“这些年,我们过得不也挺好嘛。”
看着这个让我曾经心怀敌意、年过半百的男人,我鼻子一酸,泪流不止,冲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焦中跃 淮阳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