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到处捡人家扔的西瓜皮，就不嫌丢人吗？”当母亲拎着满满一竹篮瓜皮回家时，我皱着眉头冲她吼。

　　母亲很生气，抢白我：“我不偷不抢的，谁敢说我丢人！我把瓜皮捡回来，省得烂掉臭他们，也是在做好事！再说啦，我捡瓜皮能省下不少饲料钱，你上大学的钱不就宽裕些啦！你怕别人笑话妈，其实是你打心眼儿里就没有正确看待捡瓜皮的意义。你进城市才几天，就看不上这些活儿了？”

　　当过教师的母亲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我落荒而逃，但身后瓜皮的甜香味儿，伴随着咚咚咚的剁瓜皮声音一路随行，让我无处可藏……

　　父母养了我二十年，我考上了大学，为了供我上学，家里养了近千只鸭子。

　　一天，吃完西瓜后，母亲顺手把瓜皮切碎了，扔进鸭圈里。只见鸭子迅速围拢来，嘎嘎叫着，张着翅膀，争抢着吃瓜皮。母亲笑了，她没有料到鸭子们这么爱吃西瓜皮。

　　午饭过后，毒热的太阳炙烤着村庄，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睡午觉，就连看家护院的狗都在树荫下打瞌睡。这时，母亲提着竹篮出门了，她的目光始终盯着邻居家门外的垃圾堆，聪明的她晓得，这个季节，这个时辰，吃西瓜的人家多半将西瓜皮扔到院外的垃圾堆上。果然，张婶家门前的垃圾堆上，扔着十多块新鲜的西瓜皮，母亲上前去捡，只听“哄”一声，一群被惊扰的绿头大苍蝇仓皇飞起，吓了母亲一跳。母亲扬扬手，弯下身子，快速捡起西瓜皮，搁进篮子。

　　母亲继续往前走，小云家的垃圾堆上竟然放着十来块半圆形瓜皮，显然是将西瓜一切两半，用勺子挖着瓜瓤吃完后扔掉的。母亲很兴奋，将瓜皮按大小摞在一起，塞进篮子一部分，剩下的就用衣襟兜着，一路小跑回家。

　　咚咚咚，咚咚咚，母亲切西瓜皮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时，甜津津的味儿就勾引得鸭子们跑向围栏处，伸长了脖子，冲着母亲嘎嘎叫着。

　　我不高兴！我家在村里也是有面子的人家，怎能捡拾别人家丢弃在垃圾堆上的瓜皮？让人知道我堂堂大学生的母亲竟然捡瓜皮，岂不太丢人！

　　夕阳红彤彤地染红西边天空时，父亲拉着架子车，从村南的河沟里运回满满一车青草。母亲急忙端了一碗水递给父亲，疼惜地查看父亲胳膊和腿上被草尖划出的血痕。

　　铡青草的时候，母亲讲起鸭子爱吃西瓜皮的事情。父亲很高兴，说瓜皮的营养比青草高，鸭子吃了会长得更好。当听说我嫌捡瓜皮丢人时，父亲生气了，搁下手里的铡刀，粗声粗气命令我站在廊檐下，吼道：“做人要实在！农村人最看得起的就是不怕脏不怕累的人，勤劳致富，本分做人！最看不起的就是轻浮懒散的人，假干净，不务实！别以为自己考上大学就了不起了，从今儿个起，你咋飘起来，咋给我沉下去。到校当个好学生，回村就当个好农民！”

　　“瞧这闺女，学习那样好，还真能吃苦。真是个好闺女！”仿佛有意和父亲的怒吼相撞，我耳畔梦幻一样响起邻居大婶的夸赞。那是在去年的暑假里，我顶着日头从砖窑厂搬完砖回家的路上，听到的最动听的赞扬。

　　那时，我还没有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夜色渐浓，我呆呆地站在廊檐下，脑子里不时响着父亲的吼声。是的，在城市里待了一年的我，在这个暑假除了看小说、会同学，简直把家当成了免费的旅馆。我真的飘了。

　　第二天，当妈妈拎起竹篮出门时，我跟了出去。

　　臭烘烘的垃圾堆，嗡嗡叫的大苍蝇，菜叶瓜皮腐烂后的怪味儿让我的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作呕。但我硬着头皮，闭着气，捡拾一块块瓜皮。我一边捡，一边告诉自己：“沉下去！”

　　开学后，我找了一份家教工作，不用再向家里要生活费了。我用自己赚的钱，给父亲买了酒，给母亲做了一套时髦的衣服，还用自己赚的钱，进修我向往的科目……

　　是的，那次捡瓜皮后，我将飘起来的身子沉下去了，脚跟站得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