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二的那年夏天,母亲的病情加重,远在新疆打工的父亲回来照顾母亲。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我下学期的学费、母亲的医药费,成为父亲沉重的负担。
父亲整天笑呵呵的,不像其他人那样遇到困难就怨天尤人、愁眉苦脸。“困难并不可怕,再大的困难也有过去的时候。”父亲经常这样对我说。
镇上开了一家大超市,要招聘一批暑假工发传单,一天二十五块钱,我同学打电话问我去不去。我不想去。父亲知道后,对我说:“去吧,你们这些学生总要走向社会,在社会上磨炼一下也挺好,也能为家里减轻些负担。”
发传单一天要工作近十个小时,天气又热,超市方面也派人暗中监视,不能偷懒,这些我都能忍受,让我难受的是,我脸皮薄,内向,不怎么爱说话,有读书人的自傲也有乡下人的自卑。
在父亲的一再劝说下,我还是去了。
干了几天,实在干不下去了。一天回到家,我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告诉父亲:“我不干了!”
父亲问我怎么回事,我没好气地对他说:“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父亲听后轻轻叹口气。
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用手机上网,看小说,无所事事。
我没有告诉父亲我不去发传单的真正原因。那天下午,我把传单发给一个骑摩托车的人,那人不仅不要,还用厌恶的语气对我说:“滚一边去!”他手一扬,把我手中的传单打落,飘了一地。我蹲下来一张张地捡。当时街上的人正多,他们围着我指指点点:“这不是将军寺的吗?听说还是个大学生呢!”“大学生也爱财呀,听说一天才二十多块钱,这活他也干!”……羞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把传单一一捡起来,一抬头,看到王丽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王丽家是镇上的,她爸是副镇长,家庭条件很好,长得漂亮,是公认的校花。说实话,我暗恋她几年了,因为自卑,一直不敢对她说。参加高考,我们考上了不同的学校。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尴尬的场合见面。我匆匆地看了她一眼,落荒而逃。
一连几天,父亲早出晚归,也不知他在干什么。
过了几天,有同学约我去县城玩,我们在县城玩了一上午。中午坐公交车回到镇上,我拿着一瓶饮料从车上下来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以为看花了眼,揉揉眼,再仔细看,没错,正是父亲。
他抱着一大沓传单,微笑着发给每一个人。也有人拒绝父亲的传单,甚至说些不礼貌的话,父亲也不生气,看样子,他很享受这份工作。发完一沓,父亲去旁边的兽医站再拿一沓继续发。天气正热,我看到父亲用毛巾一直擦脸上的汗。我却没有勇气把手中的饮料递给父亲。
“这不是老葛吗,你怎么在这儿发传单呀?”有人认出了父亲。
“这是孩子找的工作,这不,放暑假了,孩子想出来锻炼锻炼。他这两天有事,我来替他。”
“还是你家孩子有出息呀!俺家的大娃放假了就知道在家打游戏,让他出来找点事做,他怕热,怕丢人。”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不偷不抢,凭自己的劳动挣钱,没有什么丢人的。怕这怕那的,毕业后怎么办!”父亲说。
那一刻,我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内心深处貌似强大的自尊、虚荣轰然倒塌。父亲说得对,困难并不可怕,再大的困难也有过去的时候。我们总要面对真实的生活,要面子、胆小、懦弱、虚荣只会绊着你前进的脚步,只有自信、坚强、内心强大的人才会站在最高处。
第二天,我对父亲说,我要接着去发传单。父亲笑了。
是的,连发传单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以后还能做什么事呢!
感谢那个夏天,感谢父亲,让我成长了许多,懂得了许多。
多年后,我成了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老板,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她叫王丽。我问王丽:“当初为什么看上我这个穷小子?”
“说实话,第一次看到你发传单时那个狼狈、胆小的样子,我还真没有看上你。几天后,再看到你发传单,我在你脸上看到了自信和坚强。发个传单都这么认真,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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