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情深 我有这个念头很久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愿望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成为心病,让我无法释怀。
我上大二时,哥哥突然来找我。那时正值深冬季节,夜晚的风很冷、很急。我正要脱衣睡觉,宿管人员通知我到学校大门口去认亲。我赶到时,哥哥正站在大门口的廊柱下,脚边放着他的行李。只见哥哥弯着腰,缩着头,双手交叉缩在袖筒里。在昏黄的路灯下,他哆哆嗦嗦的,像一只经了水的鸡。
我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问:“哥,你吃了吗?”其实我心里明白,我这样的话是多余的。哥哥比较实在:“没呢。”我拎起他的行李就要去找饭店。哥哥说:“天晚了,饭店都关门了。”我望一望黑灯瞎火的街道,也只好拎着哥哥的行李往宿舍走。天实在太晚,学校的超市也关了门,我平日里也没有积攒零食的习惯,所以,哥哥饿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想带他到学校食堂请他吃一顿便饭,可哥哥急于赶火车,他要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去打工,没有洗涮他就走了。望着他疲惫的身影,我有一种负罪感。
从此,在我的心里总是觉得欠哥哥一顿饭。在异地他乡,在一个只有一个亲人的城市里,我这个弟弟竟然让哥哥饿着肚皮走了,我欠哥哥一顿饭。
后来,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外地的城市,娶妻生子,和家乡似乎隔断了联系。只有在春节时,我才像候鸟一样千里迢迢地回到故乡。父母的年龄大了,他们需要人照顾。哥哥说:“你一个人在外打拼不易,房子又窄还小,就让爹娘跟着我罢。”我听了无言以对,只有羞愧。分家的时候,哥哥又说:“你小,老宅归你。”我说:“哥,我不要,我用不着。”哥说:“用不着也是你的,咱农村就这规矩。”所以,老屋成了我老家的唯一财产,它成了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成了我乡愁里最温馨的部分。每次回来,兄弟相见,我都会说:“哥,走,我们到饭店里坐坐,我请你吃顿饭。”每当这个时候,哥哥都会责怪地说:“傻了吧你?到了自己的家里还到外面去吃饭,岂不让外人笑话?走,家去,你嫂子已经把饭备下了。”望着一年没有住过的老屋,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霉味,冷冷的锅灶上扯满了破败的蜘蛛网,我不得不跟着哥哥走。
20年后,我的父亲去世了,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望着伤心欲绝的哥哥,我想请哥哥吃顿饭,可我嘴张几张,终于没有说出来。我知道,这个时候请他吃饭是不合时宜的,我的心情不好,他的心情也不好,我们兄弟俩都没有吃饭的胃口。
其间20年,我总是想方设法请哥哥吃顿饭。老家不行,我就想让他到我所在的城市来。为此我托了一个朋友,在一家企业为他谋了一个看门的差事。哥哥说:“看门是个养老的活,挣的钱太少。我还不老,我还能做。”侄子结婚时,我劝他和侄子一起到我这儿来旅游。他说:“旅游是年轻人的事,我掺和个啥!”侄女考上我所在的城市里的一所大学时,我劝他送一送女儿,顺便到我这儿住两天。他却说:“有你在,我还有啥不放心的?”他说啥也不来。
20多年来,我总想请哥哥吃顿饭,但两地相隔千里,即使相聚,也是哥哥请我,我竟然没有请哥哥吃过一顿饭。今年,我50岁了,哥哥也55岁了,我们兄弟都年过半百,来日无多,我一定得想办法请哥哥吃一顿饭。可巧,年迈的母亲病了,她就住在家乡的县医院里。护理之余,我和哥哥一起去街上吃饭,我想找一家像样的酒楼好好请他吃一顿。一街两旁的高楼大厦他不进,只拣了一个拐角处的小烩面馆子坐下来。我想叫些酒菜,他说:“娘病着,哪里还有心情吃酒?”他只叫了两碗烩面。结账时我掏了一张一百的,老板竟然找不开,还是哥哥结的账,两碗烩面12元,正好他手里有零钱。当时我气得真想和老板干一仗,哥哥扯住我的手将我拖走了。
从烩面馆出来后,我的眼圈就红了,泪水不知不觉往外流。哥哥看了却笑了,他安慰我说:“都老大不小了,还哭鼻子哩,让街上的人看见笑话。”我说:“哥,我一定请你吃顿饭。”哥却说:“请不请都是一样的。小的时候我们兄弟都是在一个锅里吃过的。”
我知道,在物质非常丰富的今天,我们并不在乎吃一顿饭,而在乎一种精神上的慰藉——我一定要请哥哥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