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下意识地喝了一口，无从讲起，脸上流露出不自信的表情，狠狠地吸了两口烟，又慢慢地把烟雾吐出来。如果杨浩的话碰到了他尘封的心结，那么这两口烟把他尘封的心结划开了一条缝。“哎，一言难尽。”他从辍学说到现在，从辉煌说到落魄，偶尔用酒润下喉咙，足说了三十多分钟。

“蛋，小孩四五岁了，转眼就长大，你想让他长大以后和你一样？”二蛋的酒剩的不到三分之一了，他又喝了一大口，抹了一下嘴，捏了两粒花生放到嘴里，有点动情地说：“啥办法呢？咱没学问，也没能耐，人家看不起咱。”二蛋被划开的心结由缝变成了洞。又讲起了他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往事，直讲到碗中酒见底。杨浩把自己剩的半碗酒倒给二蛋一些，说：“蛋，听说你媳妇的病可以看好呀？将来你媳妇好了，给你收拾个家，一家三口可不赖呀。”二蛋也许是酒喝多了，带着沙哑的哭腔说：“哥呀，难啊。”二蛋的心结由洞变成了决堤的水库，汩汩地向外涌着。对二蛋来说，杨浩可能是第一个听他诉说衷肠的人。酒喝完了，烟也抽完了，太阳也落山了。他们喝了足足四个多小时。杨浩知道了二蛋的经历，也知道了他的心路。

如何找回二蛋的自信，并回归正常的生活？杨浩想了好几天。村里扶贫工程“村村通”正在实施，杨浩找到包工头老张头。如此这般，好说歹说，又给了老张头两盒烟，并答应如果成事请老张头喝酒。老张头这才答应好好配合。

第二天，老张头到二蛋家，说：“蛋，乡里给咱村修‘村村通’，你在家也没啥事，到路上给我洒洒水吧。”二蛋没听清，瞪大眼睛，比听到杨浩请自己喝酒还惊讶，说：“让我到你工地上干活？”“对，让你到路上洒洒水！”二蛋赶紧给老张头把那只三条腿的凳子拿出来，用袖子擦擦，又用嘴吹吹，让老张头坐。嘴里还不停地回答：“中，中！叔，中！”按辈份，二蛋应当叫老张头叔。“别光说中，咱先说好，人家一天八十元，你一天四十元。”“多少都中，我这就去。”“现在去干啥，明天吧，好算账。”“中，叔。”老张头没坐下，就离开了。二蛋激动得想把这一喜讯告诉杨浩，他跑到村室，说：“哥，哥，老张叔让我跟着他干活哩，让我明天去，说一天给我四十元。”“真的？这是好事呀。”杨浩装出不知情的样子，“明天把脸洗洗，头也洗洗，胡子剃剃，换身干净的衣服。你这一身味，别把老张头的工人熏跑了。”杨浩随手把半袋洗衣粉交给蓬头垢面的二蛋。“中，我听你的。”二蛋不好意思地说。

十八天后，工程结束。二蛋一天也没缺，老张头给他按一天五十元算账。“叔，我这辈子第一次挣这么多钱。”二蛋拿着900元钱说。“蛋，这么多钱够喝几天啦，今个儿先弄两杯，请请大伙儿？”人们又按惯例逗他。他赶紧把钱握到手心里，生怕别人抢去似的，快速离开了。“哥，你给我保存着吧。”他到村室找到杨浩。“行呀，不少挣呀，让我保存干啥，自己买酒喝呗。”“哥，别逗我了，我相信你，你啥时回城里，帮我买台旧洗衣机吧？”很明显，他要买洗衣机不是临时决定的，许是在干活时，他衣服上的汗臭味让人家说他能当蚊香时，他就想过。

二蛋走后，不等杨浩说话，村支书就说：“蛋变了。”“我担心他没事儿干时又喝起来。”“咱村里有个保洁的扶贫岗位，每天就是扫大街、拉村里的垃圾、清理垃圾箱，每月工资600元。能干的嫌工资少，不嫌少的又干不动。我正发愁呢。”村支书说。

“我明天给他说说。”杨浩说。

第二天，村支书与杨浩参加乡里的早会刚回来，大老远就看见二蛋在村室门口站着。

“蛋，有事呀，说吧。”杨浩问。

“我的地租出去了，想明年要回来自己种。”“你那能耐，会种呀？”村支书插嘴说。杨浩与村支书相视一笑，跟他说了保洁扶贫岗位的事。

“中，我干，我干。”“咱先说好，电三轮是乡里统一配的，你可以用，但充电是你的。”“我一个月的扶贫电补根本用不完。”“蛋，你家有扶贫电费补贴？没有吧？”村支书故意问。

“有，还有光伏发电分红钱，还有贷款投资厂里的分红钱，还有我小孩上学的生活补贴，还有我当凳子用的小医疗箱，还有……”“以前上级调查时，你咋说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呀？就因为你，乡里不少吵我们。你这个熊孩子，人家坑爹你坑叔！”村支书笑着骂道。

二蛋没想到，自己钻进了村支书的圈套，脸一红说：“叔，我……我说这话你俩别不信，我原来是过了今儿没想过明儿的，有时我就想买一包老鼠药……”按辈份，二蛋也应叫村支书叔哩。

几个月过去了，杨浩与村支书到二蛋家里，说：“蛋，你符合脱贫条件了，得脱贫啊。”

“不中啊，电车得充电，洗衣机也得用电，小孩还得上学，我想存点钱给我媳妇看病，这一脱贫……”

杨浩早想到这些了，笑着说：“你放心吧，党的好政策，脱贫不脱政策，脱贫后政策一样享受。”“真的？”“你还不相信我？”杨浩答道。

杨浩拿出《光荣脱贫证》，让二蛋签名，让二蛋按指印。二蛋也不太懂，伸出四个指头一起按了上去，可惜大拇指太短，不然五个指头一块用了。在脱贫证上按下四个鲜红的指印，但并没有按到张二蛋的名字上，而是按到了“精准扶贫”四个字上。村支书说：“蛋，按错地方啦。”

“二蛋给‘精准扶贫’披红带花呢，‘精准扶贫’得到百姓的认可啦，这才是恰到好处呢。”杨浩笑着说。三个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晚上，杨浩脱去外衣挂在衣架上，坐在桌前取出帮扶日志，回想二蛋致贫的原因及脱贫的历程。他想了很多很多，抬起头看到衣服上的党徽，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一束束红色的光芒。他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写道：最难医的病是装出来的病，最难帮的贫穷是精神上的贫穷，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光芒是心药，二蛋的心死了，我用这一束束光芒点亮了他的心灯，让他有了自信，对未来有了向往，有了前进的目标。虽然这目标很小很小，但它让二蛋产生了一定要活下去、要好好活的信心。二蛋的生活一定能一天天好起来……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