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最近挂了一个牌子:禁止商贩进入,否则后果自负。标语生硬冷漠。也许是那“后果自负”的不确定性,小商贩们见了便开始各种猜想,越想越害怕,决定不冒这个险。我问门卫为什么忽然挂这个牌子,门卫说小区里有人反映丢了东西……
小商贩不再来了,或者说我再也不能和他们面对面交易了。随着他们的吆喝声在小区里消失,他们在家里的妻子便有了嗔怒:今天为什么挣这么少?男人苦笑一下:有老客户的小区不让进了。小商贩的吆喝声便离我越来越远了。那些声音像秋天飘落的叶子,常常跌落在我眼前的书页里和梦中,给我带来回忆,回忆那些故土“原装”的故事。那渐行渐远的吆喝声又像越剧的尾音,听起来心里触动。时间久了,那些节奏和音符,慢慢固定成特有的艺术形式,洇染出“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意境。尤其是夏季午睡,它们能入我的白日梦,使那梦境中常常有想念的东西出现,而夜晚的梦中是从来不会出现的。它们伴我午睡,使午睡变得柔软和曼妙。卖香油的,不吆喝,只有梆子响。清脆,悠闲,从巷口慢慢靠近,节奏感千年不变,让人一听就闻到了油的芳香。卖豆腐的,不说卖,却叫打,且把打音拖得长长的,后面豆腐两个字的尾音猛地一刹。那声音也从小巷口慢慢飘至。此时我必停下手中的工作——我已嗅到了那刚出锅的白嫩豆腐的豆香味。隔着高深的小院的墙头,我像往常一样把不大的声音传出门外:“两块钱的!”我喜欢乡里的农妇随着吆喝声把卖菜的三轮车停到我家门口,打开门,又是满眼的青绿,简直是生机盎然。“又给领导送菜来喽。”农妇说着像往常一样去拿秤,我没等她称就已经把钱给她了,她笑了一下,“都要钱了。”一切都那么亲近、舒服、惬意。收破烂的,会很认真地把那些纸质的箱子踩压成片,捆起来称,有时他们也会玩个小心眼,用手暗暗压着秤杆一端,少称那么几斤。我看见,心里笑笑,为他们那小小的狡黠笑笑,不去计较,反而觉得那是奔波之后劳苦的酬劳——那多给的几元钱能让他回到家给盼他一天的孩子多买几块糖果,抱起孩子时多几分幸福的笑容。接下来,他会把那些不能卖的垃圾收拾干净,一起装上三轮车,然后吃力地蹬动三轮车,带到远处扔掉。那是一种真心实意的纯朴,一切回归本真。
我喜欢这朴实无杂质的美好交易,那些自然朴素的味道常常营造出一种古老的氛围,让我身心无比轻松,甚至物我两忘。没有了街上的逐臭争利、轻嘴薄舌,我的周遭充满了宁静淡泊,心灵的休憩灵魂的安顿像是读了一篇古雅冲谈的散文……
记得有一次,一个修理自行车、电动车的小商贩看到我家院子里的一个破旧的玩具,很是喜欢,问我能不能卖给他。那是我儿子小时候的玩具,是一个黄色的小挖掘机,比一只鞋子大一点,已放在墙角多年,上面布满尘土,颜色也几乎成了白色。我赶紧拿给他,他双手接过,连连点头喊谢,并从夹层衣服口袋里掏出10元钱,双手递给我,我说不要钱送给他。他非常感激,他说他会把它当作珍贵的礼物送给他的小外孙女,“她一定高兴得不得了。”他高兴并感激地说。他的女儿和女婿去南方打工了,把孩子托付给他照看,外孙女总是闹人。我很快忘记了这件事。一次学校放假,闲着没事我便骑着电动车到乡下游玩,不小心车胎被扎破了,我只好推着车向前走。车越来越重,正当我无计可施时,突然看到村头有一个补车胎的摊点,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把车推过去。车很快修好了,我感激地问师傅多少钱,“免费。”他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真巧啊,原来你家在这儿啊。”他一边应着一边非常客气地请我到家里喝茶,那个玩具还在院子里,上面粘着很多透明胶带。交谈中得知,他外孙女上幼儿园了,女婿已是南方某大型企业的“老总”了,准备过些日子接他们俩去南方。临走时,他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地址。他对我说:“这是我女婿的工作单位,有时间去南方玩玩,我一定好好接待你。”后来,我又路过那个地方,摊点没有了,地上还隐约残留着一些油污,一个破旧的车胎在树杈上挂着。他可能已去了南方。我掏出那张纸看了很久,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空虚,一种莫名的寂寥爬上心头。于是我慢慢地把纸揉碎,交给了过往的风……
家里又积攒了很多的纸箱和空瓶子,等待着那些小商贩的到来。
许多的等待。
许多的空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