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1月29日
第06版:沙颍文艺 PDF版

少年的年

常全欣

俺大姑,嫁到了离俺村子二十多里的朱庄。每年春节,我们都会带着一篮子大馍和果子,一大早骑自行车出发,往北走,穿过七八个村,跨过三条河、两道沟,中午时分才能到地方。

大姑一年四季头上都裹着厚厚的头巾,病怏怏的样子。家里有三间低矮的泥墙房,一间小灶屋在堂屋西侧,门口的那棵大枣树,让小院有了几分诗意。这是大姑和她家给我的最初印象。

我8岁那年的正月初五,我和二哥一起去给大姑拜年。大姑见我们来了,热情迎接,“看俺这娘家侄儿,多给她姑争光。”大姑搂住我,抚摸着我的头。

午餐马上开始。按照习俗,饭前要拜年。二哥带着我来到正在做饭的大姑和姑父跟前,“姑父,大姑,给您拜年了!一年一个头,可不能省了啊!”我们把在家练习了上百次的话,生硬地念了出来。大姑说:“不拜了,不拜了,你们来看大姑,我就高兴哩不能行啦!”“接下来要发压岁钱了。”我心里想。可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开饭了。大姑给我们熬了一锅咸汤,有几块肉,更多的是粉条、萝卜、豆腐。我没有兴致,匆匆吃了几口。

吃过饭,我便嚷嚷着哥哥回家。大姑知道天短、路远,也没留我们。眼看着要出发了,我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大姑,您不发压岁钱吗?”

大姑一听这话,表情瞬间变了。“看看,我这脑子,有,有。”说着话,大姑跑到屋里,拿出来一些钱。我可不谦虚,接了过来,倒是二哥,还故作矜持,不要,不要,我大了,但最终还是接下了。

出了村子,我和二哥开始数大姑给的压岁钱,我的八毛,二哥的五毛。

如今,大姑作古已二十多年。去年春节,我们驱车前往朱庄给姑父拜年,又说起八毛钱的事。姑父老泪纵横:“你姑呀,一点福渣儿都没享!”一句话,说得我鼻子一酸,干了一杯酒。

俺二舅没儿没女。逢年过节,就成了俺娘的一分牵挂。

我10岁那年的正月初二,俺娘让我到二舅家拜年。俺娘给二舅的礼物可不一般,有丸子、包子,还有背着俺爸偷偷切下来准备待客用的猪头肉,还有一条炸熟的鱼。

说实话,对于肉,我真馋。过年待客,大人不让小孩陪客,如果桌上有鱼,俺爸硬是不去吃,想着下次待客还能用。一路上,我一直惦记着那条焦黄焦黄的鱼,香气一直在我鼻尖环绕,挥之不去,像在考验我的定力。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就是把鱼吃了,俺爸和俺娘也不知道,二舅更不会知道。

说干就干。我来到一条小河边,不一会儿,一条鱼便化作腹中食物。解馋了!我拾起一片树叶一抹嘴,向二舅家奔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出了正月,俺村有人唱戏,于是俺娘请二舅来听戏。俺娘问起二舅:“那红鱼你咋吃的?”二舅一时没明白,说:“哪来的红鱼啊!”俺娘愣了一下,没再问下去。

第二天,平时舍不得花钱的俺娘,从集上买了两条鱼,洒上盐、拌上面、过油炸,还是焦黄焦黄的。一条留给我吃,另外一条让我给二舅送去。

春节又要到了,我买了几条鱼,照着母亲的做法,洒上盐、拌上面、过油炸……心里感叹:再也见不到俺娘和二舅了。

俺姐夫,文化水平不高,只能靠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以前,他和附近的十来个人,跑到砀山、灵宝,批发梨、苹果回来卖。

我13岁那年的寒假,姐夫带回来两车梨,想着年前多卖点。俺爸对我说:“你帮着你哥卖梨吧。”

腊月二十七,吃过早饭,我们拉着一架子车的梨向一个叫“倒栽槐”的地方出发。“倒栽槐”靠着周口与沈丘之间的交通要道,人流量大。刚开始,我劲头可大了,拉着架子车小跑起来,慢慢地,没劲儿了。姐夫说:“别急,路远着呢!”我听了姐夫的话,一路上成为他的好帮手。最难走的地方,是一处大洼地,焦黑焦黑的淤泥粘满车轮,拉起来很吃力,我们的鞋子,也一次次被泥巴带掉。这几里泥泞,搞得我们狼狈不堪。

从淮阳鲁台到“倒栽槐”,几十里的路,我们一脚一脚丈量。下午,我们找到一个小店,住了下来。临睡的时候,姐夫用绳子一头拴着架子车,另一头绑在脚上。我不理解,问他咋回事?他嘿嘿一笑,没有解释。

在“倒栽槐”,姐夫负责招揽生意、过秤,我负责收钱、找钱,大年三十早上,梨卖完了!回家的路上,遇到一段好路,姐夫不拉车了,而是调转车头,坐在车把上,脚往后反复蹬地。有了惯性的帮助,架子车向前移动,省了不少力气。而我呢,躺在架子车上,仰望冬日的晴空,回忆着人生第一次“外出经商”,耳边,鞭炮声此起彼伏,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儿飘过鼻尖……

回到家,姐夫奖励我50块钱。姐姐带着我到集上买了一件“羽绒服”。后来才知道,那哪是羽绒服啊!但那个冬天,我却感到很温暖。尽管直到开学,我肩膀上的勒痕还清晰可见、隐隐作痛。

2021-01-29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125767.html 1 少年的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