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银芳

这一处老宅，写满了我童年的回忆。这一座新屋，装不下我刻骨的思念。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母亲去世后的一千多个日子，就这样在指缝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在大多数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我会把妈妈“无情”地遗忘在心底。但在无数个异常难过或特别欣喜的时刻，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妈妈还在，那该多好啊！”

我是个笃定的无神论者，但每每回忆起母亲，却总是让我感到冥冥之中有一股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在。妈妈迈入70岁的门槛后，会在节日或生日等相聚闲侃的时候，和我们姐妹三人“漫不经心”地提出想翻修农村老屋的想法。那座老屋，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们全家搬往县城后，早因年久失修无人打理而“苟延残喘”无法入住了。我们姐妹虽偶尔也会因探亲访友陪父母回趟老家，但都是车来车往，匆匆忙忙，似乎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对于母亲最初的提议，我们都没太放在心上，大家只是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借题再回忆一遍儿时发生在这个小院里的有趣的故事，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一番，然后当个闲资没个态度就一聊而过。但当母亲再次提起这事的时候，一向对母亲百依百顺的父亲却对这件事毫不犹豫地投了反对票。父亲是家中的老大，小时候因家庭太过贫穷，靠着超乎想象的勤奋和艰辛最终考上了大学。作为全乡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父亲还差点因交不起学费而放弃学业，最终在家族几个长辈的拼凑下才得以顺利入学。一辈子节俭成癖的父亲认为，盖一座注定经年不用、长年闲置的房子，无疑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浪费。但架不住母亲说得多，我们姐妹也渐渐上了心，一商量，决定共同出资遂了母亲的心愿。

于是，做通父亲的思想工作后，在那一年春天里的某一个黄道吉日，老屋彻底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被推倒在尘埃里。父亲和母亲虽已逾古稀，但回到老家翻盖老屋时仿佛年轻了很多，精神倍儿抖擞，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忙前忙后地指挥和监工。虽离开家乡三十多年后又重新回到这儿，但母亲依然生活的得得心应手、怡然自得。平时我们姐妹都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无法长时间陪同他们在家，大都是趁着周六周日回去探视看望帮衬一下。好在有同村表姐和嫂子的全力帮衬，经历了春夏两季，初秋时节，房子顺利完工了。看着新落成的毛坯房和母亲的笑脸，我们不约而同承诺母亲，等来年开春，我们再在院里栽上几棵果树，撒上一些菜籽，粉粉墙，铺铺砖，置办些居家用品。这样，母亲就可以偶尔回来小住几天，和她的街坊老姊妹们聊聊天、赶赶集……

一切美好的设想，却在那一年冬天戛然而止。记忆中的那年冬天非常寒冷，临近年关时，母亲老感觉胃口不好，总是念叨着身上没气力。我带她去做了全身检查，各种检查单子上却没见什么明显异常。专家说是些老年人的常见病，等来年天气暖和后，多晒晒太阳多活动活动筋骨就没啥大事了，于是给开了些保养心脏和调理脾胃的中药就回家了，母亲似乎也安心了许多。

节前的日子，总是显得那样忙碌。等到春节再回家的时候，发现母亲气力明显差了，我和姐姐决定立刻送母亲去医院。一向爱替别人考虑的母亲却坚持说：“不碍大事，大过年别扰得大家都不安生，再说，这时候去住院多不吉利啊。等亲戚来个差不多了，过了元宵节再去吧。”

我清晰记得，从正月十六开始，我们就辗转多家医院，西医手术做了，中医调理也试了，但最终也没能从死神手里拽回母亲。母亲是农历九月十三早晨去世的，而那一年，母亲正好是七十三岁！

病床前，我和姐姐多次听母亲说起我的姥姥和大舅都是73岁时去世的。现在想来，母亲是不是从一开始生病，就已经预感到了不测，或者说，在母亲身体还很硬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身后事提前做准备了。她一个瘦弱的古稀老人，内心又该承受了多大的恐惧和压力？母亲生前，终没能住上她晚年亲手盖的新屋，甚至没有机会再亲自回一趟老宅，看一眼她亲手盖好的新屋。

离世后的母亲，终于回到了老家，在那个没有粉墙、没有吊顶、没有铺地砖，只是临时通了电的毛坯屋里，我们一起陪着她，住了4天。旁院的婶子说，你娘还是想在这儿多住一会儿啊。

送走了母亲后，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心情去整理和装修这座宅院，只是委托给大表姐看管着。如今的它，依然还是4年前的样子。但，物仍是，人已非。

在一起商量为母亲操办三周年祭日的时候，我们几个又聚在一起，再次说起母亲坚持盖房的事情。婶子说，你妈辛辛苦苦盖好了房却没等上入住，我们真替她遗憾和不甘。天天忙前忙后给妈妈搭手的堂嫂立刻反驳，大娘和我聊天时，一直念叨的都是：“妮呀，这房子我是盖好了，但却未必能住得上呐，我真是想在有生之年给她们姊妹仨再留个回来能落脚的地方啊。”

我们姐妹听了瞬间泪流满面。

原来，看似一切都是母亲在为自己百年后“自私”的打算，但实际上母亲是在晚年耗尽她最后一丝气力，为自己的孩子遮风挡雨啊！

妈，您在天堂还好吗？我们想您呀！今天是寒衣节，天冷别忘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