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全欣

修笔人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来到我们校园为学生修钢笔。晨光洒在校园里，我又一次见到了修笔人，这是这个学期修笔人第一次来校园，上次还是去年中秋节前后来的。

修笔人在校园门口东面的一棵柳树下停下来，每次他都会在这个地方为学生修笔。

我走近修笔人。

与上次比起来，他瘦了一些，清癯的脸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嘴角挂着和善的微笑。衣服上，还有手指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红的蓝的黑的墨水印儿证明着他的职业。

修笔人的自行车更旧了，车子前面的木板上，“修钢笔”三个毛笔字遒劲有力。自行车大杠和两个斜杠之间，挂着一个倒三角形的帆布袋子，里面装着他的碗筷，还有衣服。

我的父亲是老师，所以在同龄人当中，我是较早能用钢笔写字的学生，也喜欢写钢笔字，因而对修笔人打心眼儿里感觉亲近。

修笔人开始摆摊子了，他解开自行车后架上的绳子，搬下木箱子。打开木箱子，露出一层玻璃，里面摆满了钢笔配件和修笔的工具。

修笔人修过的钢笔很多。他说钢笔分为三六九等，高档的有“派克”，中档的有“英雄”，学生用低档的，一两块钱。他修低档的最多，也喜欢为学生修钢笔。

大约十几分钟，修笔人的生意就来了。今天的第一单生意，是正笔尖。由于握笔姿势不端正，或者钢笔受到外力后 ，笔尖就会歪向一边，下墨就不利索了。修笔人盯着笔尖看上两三秒，拿出尖嘴钳子，巧用一劲儿，左校、右对，眯眼再打量，笔尖便恢复了正位。修笔人拿出油石，轻轻打磨笔尖。再试，钢笔下墨流畅，大功告成。修笔人会告诉来修笔的学生，钢笔不用的时候，一定别忘记盖上笔帽，因为只有你爱惜它，它才会好用。他还教学生如何灌墨，如何清洗皮膛，并反复安排要用蓝墨水不要用黑墨水，因为黑墨水最容易堵住笔尖，还有甩墨水的时候，要用巧劲，手腕动、手臂不要用力等等。

课间，我又跑到修笔人面前。我问他：“你修钢笔，是因为喜欢钢笔吗？”修笔人说：“有支好钢笔，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这是文化人的标志。我原来当过老师，是民办的，教语文，也教过书法，后来学校合并了，我就不当了，改修钢笔了。俺家老父亲做毛笔，我修钢笔，这算不算传承？”我不懂是不是传承，就笑着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有同学把笔尖特意折弯，这样写出的字有粗有细，被同学当作潇洒。修笔人却不做这生意。有位同学提出这样的请求，修笔人对他一顿训斥。他说，中国字方方正正，笔尖应该笔直才是。

午后的春光很灿烂。我请修笔人帮我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割笔。只见他左手拿着钢笔，右手拿着刻刀，左一下右一下，不一会儿，一句名人名言，或是一句祝福语句，再加上一叶帆船、一束兰花、一枝蜡梅，便出现在钢笔上，图文并茂、赏心悦目。这并没有结束，修笔人还会拿出一种金黄的颜料，往图案上一洒，再拿出一块绒布，熟练地一抹，再看钢笔上的图案，金光闪闪，光彩夺目。

当时和修笔人一同出现在校园里的，还有电台交友。我交了一位笔友，信阳明港人，叫俊峰。两年间，我们相互通信，成为不曾谋面的好朋友。这次，我为俊峰准备了一支钢笔，交给修笔人，请他刻上“敬请俊峰惠存”，还特意让画上了几枝松柏，寓意友谊之树长青。

傍晚的时候，修笔人的双手还在木箱上忙碌。校园里，他的身边围绕着一群活泼的少年。

……

那次之后，我走出家乡，再也没有见过修笔人，不知道他的这门手艺有没有后人传承。算来，修笔人现在已入耄耋，或许他的手艺不再需要传承，因为那些金光闪闪的钢笔，如今难觅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