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天瑞

　　老婆婆从城里匆匆回来后，立马向老头布置一项重要任务——给孙子做一双草窝子。老头莫名其妙，就问，咋回事？老婆婆神秘兮兮地告诉老头，孙子，要穿草窝子（即草鞋）。

　　前几天，老婆婆进城去看儿子、儿媳和孙子，因为他们刚刚搬进新房。儿子和儿媳大学毕业后，考进教师队伍，被分配到县高中教书。因房价较高，孙子已经12岁、上小学五年级了，他们一家还住在租赁的两间平房里。多年来，儿子、儿媳省吃俭用，虽然还剩个账尾巴没有还清，但总算名正言顺地住上了属于自己的新房子。老婆婆看得真真切切，说，天下起了大雪，有半尺多深，街上人多车多，大雪随下随化，雪水横流，孙子小宝去上学，鞋湿成了水罐子，脚指头冻成了红萝卜。老头说，小宝没有棉鞋吗？老婆婆说，棉鞋是个泡沫底儿，吸水，很快就没法穿了。老婆婆就跟孙子商量，小宝，叫爷爷给你编个草窝子吧。小宝没有见过草窝子，就问，草窝子啥样？老婆婆说，草窝子暖和，还能踏雪踏泥。小宝当然同意穿草窝子。小宝晃着老婆婆的胳膊说，奶奶，我要穿草窝子。老头半信半疑。不过，老头还是立马动手为孙子编草窝子。

　　编草窝子，黄村人还叫勒草窝子、拧草窝子、打草窝子。过去，人们很少见到皮鞋、胶鞋、运动鞋，即使见到，也买不起啊，冬天为防冷，男女老少都穿草窝子。那时，黄村周围是寨海子，野外是黄水冲出的沟沟壑壑，一到秋天，寨海子和沟沟壑壑里，到处都是成熟的芦苇和白花花的苇毛缨子。这样，编起草窝子来，也就不遭什么难。

　　草窝子，能防寒保暖，既适合晴天穿，又适合雨雪天穿。要说缺点，唯有走起路来不太灵便，呱哒呱哒响。不灵便就不灵便吧，反正又不是参加运动会，大冷的天，不冻脚就行。老人们都记得，冬天的夜晚，村民到扫盲班里去学习，屋里没有火炉子，久坐不动，脚冻麻了，大家就站起来活动活动，拍拍手、跺跺脚，陡然，屋里也就响起呱哒呱哒的声音，此起彼伏，嘈杂纷乱。

　　老头找来一块干透的桐木板，质量轻，又结实，把上下两面刨光。按照小宝脚型，锯出鞋底板，但比脚型稍微大一圈，再在鞋底板下面，将中间掏空，留出大约3厘米高的前后跟，并使前跟前边、后跟后边各倾斜30度，以便于走路时好抬脚。然后，在鞋底板周边相隔2厘米的位置上，钻出一圈豆粒粗细的小孔，以备编草窝子时穿麻绳。

　　老头找来几把青麻，把青麻搓成比筷子还细一点的麻绳子，剪成一尺多长一段，穿在鞋底板周边的小孔里，当做编草窝子的“经”。还是在秋天的时候，当青麻长老后，用镢头贴着地皮砍下来，刷去麻叶，削去头，打成捆，压到水坑里沤熟。然后捞出来，剥出麻秆，用净水洗涤干净，洗成白亮亮的麻，就可以按需要搓成各种各样的麻绳子了。如今，青麻已经很难看到，不但城里看不到，就是在农村里也看不到了，先进的塑料绳子把传统的青麻赶下了历史舞台。

　　编草窝子的主要材料，还有芦苇成熟前尚未开花的芦花穗子，豫东人叫它苇毛缨子。黄村南河里生长着稀稀拉拉的芦苇。老头保存有几捆苇毛缨子。编草窝子前，老头把苇毛缨子分两半，放到水里浸泡透，再捞出来晾半干，用手一摸，感觉潮乎乎的、湿漉漉的。这样的话，编起草窝子来，苇毛缨子就不脆、不断、不烂了。

　　编草窝子是个技术活。要用穿在鞋底板上的麻绳子当经，用苇毛缨子做纬，像织布一样，一圈圈地编结实。老头是个技术能手，编草窝子时，用脚踩住鞋底板，一手捏住苇毛缨子，一手拽紧麻绳子，拽了又拽，紧了又紧。最后，用做经剩余的麻绳子封口锁边。老头编出的草窝子，里外平整，有角有棱，硬棒结实。草窝子里再填上一层麦秸，就格外暖和。

　　当老头把草窝子送到城里，送给小宝，小宝很是喜欢，说，爷爷，你的手艺真高啊！老头当然喜上眉梢。雪，还在下。吃过早饭，小宝穿着草窝子，高高兴兴去上学。岂料，中午放学回来，小宝把草窝子一脱，说，再也不穿了。老头问他，小宝，咋不高兴了？小宝说，这草窝子，好看也好玩，就是太笨，一走路，呱哒呱哒响，多讨人嫌啊！老头心里一沉。过了一会儿，小宝对爸爸妈妈说，咱家对面商店里，新进的有皮棉鞋，还有大头鞋，给我买一双吧！小宝笑嘻嘻地对老头说，爷爷，我要把这草窝子放到书架上，保管好，当文物看！

　　孙子很爱看草窝子，却不再穿草窝子。老头虽然很失落，但心里明白，如今，在农村，也很少有人再穿草窝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