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的一个春天,我还在上学,和父亲一起到县城去卖树。
家距离县城有20多里,我和父亲天不明就出发了,用架车拉上头天晚上已装好的十几根檩子。出村后是一段土路,我们拉得比较吃力,当我们来到北边光滑平坦的柏油路上时,顿感轻松起来。父亲在前面骑自行车,用绳子牵着架车,我在后面扶着架车推。很大的雾,丈把远便看不见人,我们如行走在深不见底的隧道。父亲的眉毛、帽子上结满了白的雾霜。走了一半路之后,我们的步履沉重起来。这时天已大亮,雾已散去,柏油路两边的菜地里种着各种蔬菜,柳枝发出了嫩芽。汗水把我的内衣全部溻透,父亲在前面吃力地蹬着自行车。
终于,20多里路被我们一步步地量完。当到达城东关的木料行时,已是半晌午。木料行里熙熙攘攘,院里到处都停放着卖树的架车。我们好容易才找到一处停放架车的泊位。
“卖树的老乡们请注意,今儿行里上的树多,你们大老远来很不容易,不要一直咬着价钱不松价,不要总认为大家都是漫天要价。”忽然,我听见木料行里的大喇叭响起来,这是行里负责人在喊话。卖树的农民大多和我父亲一个心理,一上来都不松价,生怕卖亏了。我们的架车刚停稳,便有人来问价。有一个人问,便吸引来一群人问,行里的树经纪也凑上来,努力撮合买卖双方成交。父亲满脸堆笑说:“粗檩子一根二十五,细的二十。”问价钱的人并不真买,问问便走了。这时,天热起来,许多人都脱去了外衣。等着卖树很让人心焦,因为卖树的人多,买树的人少。每看见一个来问价钱的人,我心底便升腾起一股希望,可买树人出的价钱与父亲的要价总不一致。
木料行里很拥挤,只见进来卖树的车,却不见卖过树出去的车。终于,附近一辆架车卖树后走了,空出一个车位。我慌忙推着我们的架车想去填充那个空位。不料,旁边的一位个不高满脸胡茬子的男人恶狠狠地冲我们吼道:不准往前挪,你们碍着我卖树了!看着那男人狰狞的面孔,我想与他吵,却被父亲止住了。
我等得心焦,便一个人到木料行里溜达。在距我们北边不远处,也是等着卖树好像父女俩的人引起我的注意。当父亲的六七十岁,满头白发,农民打扮;那女孩十七八岁,身材苗条,姿色妖娆,穿一身绿军装,腰扎皮带,显得很精神。
太阳悬在中天,到晌午头了,我们才卖掉四根檩子。“这么沉的车子,难道我们还要拉回去吗?”我问父亲。父亲生气地堵我道:“卖不掉当然要拉走,总不能掀到路壕沟里啊。”
渐渐地,有一部分人的树卖掉后陆续走了,可我们的树还无人问津。我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父亲丧气地坐在地上。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和其他卖树人一样农民的打扮,我顿生怜悯。我感到,父亲供我上学很不容易。终于,在快散行时,有一个买家来问我们的树,父亲这次没敢压价,在树经纪的撮合下,买卖成交,我们给了树经纪佣钱。
卖了树,父亲和我都很兴奋。父亲说这卖的价钱,比起在家卖的要划算得多,我们总算没把树再拉回去。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了,每次回到老家,当遥望远不可及的县城,我就深深地感受到了乡下人生活的艰辛和父亲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