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个地方

　　越来越觉得，死亡不是疾病、消亡

　　而是一个地方

　　一个不确定的

　　安静又模糊的地方

　　就像村庄旁的一个小站

　　或者河流边，某块巴掌大的向阳坡地

　　每过一天，我觉得离这个地方

　　就近了一点。每过一天

　　这个地方就清晰许多

　　有时候闭上眼睛想象它

　　甚至触手可及，到处是它神秘的气息

　　就像此时，望着窗外茫茫白雪

　　我想象自己正躺在那里

　　被一抔土紧紧抱着

　　不再寒冷，劳累，孤寂

　　草丫丫，一丛一丛，从骨缝间钻出来

　　草根

　　是在铺天盖地的白幡和恸哭里

　　爷爷的葬礼

　　掩埋了我的童年

　　我的爷爷，一个人

　　睡在窄小黑暗的棺椁里

　　依然眉目含笑，银须飘然

　　他说过，他就要回老家的

　　黄土地下睡觉了

　　守着自己的亲娘

　　会幸福得像个老神仙

　　可做了老神仙的爷爷

　　会是什么样子哪？

　　隔着厚厚的黄土，我怎样

　　才能天天看得见？

　　而黄土真得突然就

　　一锨一锨地扬起

　　惊起满地飞鹰，啸叫着

　　将云彩和白幡

　　刹那间撕成漫天的碎片

　　我蒙住眼睛，看见八岁的自己

　　在倾盆的碎片里放声大哭

　　粉红的衣裙旋转着，燃烧着

　　成为灰烬

　　我的童年，从哭声和灰烬里

　　毅然走出，走出我疼痛的四肢

　　躲进爷爷坟前的新土里

　　展须而为一棵柔韧的草根

　　一棵柔韧的草根，舒展着我的血脉

　　日日夜夜向黄土不停地延伸

　　只为——

　　只为去叩响爷爷天堂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