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姬传（十四）

■柳岸

屈巫平复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至于株林赐婚，是为夫最后悔的事。原本，为夫是奔着爱妻去的。为夫想，陈被灭国为楚县，为夫就可以把爱妻娶回来了，不枉为夫二十年的相思之情。楚大军攻进庄园，为夫便遣人去寻爱妻，谁知，却被孔宁占了先。孔宁本是为了取悦楚王，没想到爱妻被襄老奉命带走，后面的事情出乎吾意料之外。为夫并没有想到庄王会起贪淫之心，因为庄王三年不鸣之后，立樊姬为夫人，力戒女色。慌乱之中，为夫只能假意劝谏，阻止楚王纳爱妻入后宫。没承想，庄王方罢，公子侧又请赐婚。为夫当时也是情急一时，才说出那些玷污爱妻的话，倘若为夫不那样说，公子侧就可能得逞。为夫知道，爱妻的千古骂名将会出自为夫之口。可是，爱妻，为夫不过是想和爱妻相偕白首。吾以为这个世上，只有吾懂珍惜爱妻。那些人，不过是贪恋爱妻的美貌而已。爱妻，得到珍惜你、挚爱你的人，一起过神仙般的日子，又何必在意身后的骂名呢？爱妻可体谅吾心？可是，让为夫最没有想到的是，楚王竟然把爱妻赐给了襄老。吾撕心裂肺一样地痛，可却不能再有言语，不然楚王亦怀疑为夫的用意。为夫自慰，襄老年迈，吾可以等，等襄老死后，吾再和爱妻续前缘。为夫千方百计地找到荷花，就是为了和爱妻见上一面。可是，爱妻的仇恨让为夫心寒。但吾想，即使有仇恨，也比绝望更好。吾亦知道，襄老对爱妻很好，夜间为爱妻摇扇，传为佳话。可是，这种佳话对于为夫来说，却是伤口上的盐，挚爱近在咫尺，却若隔天涯。爱妻所赠丝帕，为夫须臾不离吾身， 夜间吾用它遮面而眠，这样相思之苦，又有何人知晓？天不负为夫，又一个意外出现了。襄老邲地捐躯。为夫亦庆幸，想是终于可以和爱妻在一起了。”

屈巫已经满含眼泪，他停了停，哽咽地说：“吾和庄王去府上吊唁时，爱妻鄙视冷漠的眼神，让为夫心痛。为夫知道爱妻恨吾，家仇、国恨都算在为夫头上。还有，襄老抛尸异乡之事。爱妻只知道是为夫阻止庄王要回谷臣和襄老尸体，可是并不知道为夫为什么要阻止。因为，为夫清楚地知道，楚大军至河，晋君元帅肯定已经渡河了。即便是荀首没有渡河，亦不能私自交换俘虏，这是军法。况吾带着百人到达河边时，晋军已经全部过河，没有踪影了。爱妻想想，如果楚大军全部出发， 至少还要晚到两个时辰。楚军征伐日久，士卒十分疲惫，为夫是庄王信任的臣子， 要为庄王负责，为楚国士卒负责，这是‘忠义’所在。所以，为夫才提出率百人追赶，其实为夫知道即是一匹快马也是赶不上的。如果吾不提出率百人追赶，先君王也会怨愤为夫的。吊丧回去，为夫想，爱妻恨为夫不怕，会有机会向爱妻说清楚的。但为夫，不忍爱妻心中悲愤交集，想尽快把这些都解释清楚。于是，为夫设计进入襄老府邸，把一切向爱妻说明。为夫还想告诉爱妻，待襄老丧期已满，为夫便去提亲纳采。那天，晚上，为夫潜入襄老府邸……”

屈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行热泪滚出了眼眶。他闭上了眼睛，那一幕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屈巫停了下来，让泪水在脸上肆流。洞房一片寂静，只有烛火摇曳不定。少 目光悲戚而悠远，灵魂仿佛离体，飘向遥远的过去。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一声猫的嘶叫，划破沉闷的空气，回荡在空寂中。

屈巫仿佛从那不堪的回忆中走出，嘴里发出了牙齿磕碰的声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嘶哑而低沉，继续着他的叙述：“那天晚上，为夫在爱妻的寝室窗下，听到了黑要的声音。为夫，顺着墙壁，瘫倒在了地上。听到黑要开门的声音，为夫挣扎着起来，离开了……”

少 似乎也回过神来，嘶声道：“别说了……”

屈巫说：“不，爱妻听为夫说完。为夫知道黑要这个不顾人伦的东西，是不会放过爱妻的。一定会不顾一切欺辱爱妻。为夫真的绝望了，很绝望，从来没有过的绝望。聪明比及觋师的申公屈巫，却束手无策，彻夜未眠在绝望里。为夫想不出什么办法，但，为夫知道，爱妻不能再待在襄老府邸。于是，为夫想出了‘换尸之计’，想通过‘换尸之计’让楚王赐婚，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是的，是为夫让爱妻来郑国的，为夫亦通谕郑伯坚要娶爱妻，这只是‘换尸之计’开始。吾想，爱妻来到郑国，才会安全，吾才可以从容地谋划后来的事情。可是，总是节外生枝，为夫亦遣人去了晋国，送信与荀首，以谷臣及襄老之尸换荀 。荀首亦答应，由于晋、楚关系恶化，此事一直不能付诸行动。为夫很着急，亦很愧疚，所以改变了原有的计划。为夫让郑商贾，帮助荀 出逃。倘若荀 回到晋国后，楚国便可以讨要谷臣及襄老之尸。不想，荀 是个君子，他想先请辞，不成再逃。荀 进宫拜见庄王，正是庄王病重，不见外客，他亦折回，这一等又是两年。这一天终于来了，新君王即位，遣人出使齐、郑，为夫请王命出使。自从爱妻归郑，七年又两月十八天，为夫在数着日时度日，时刻准备着离开楚国，奔郑与爱妻团圆。三十年了，三十年为夫从未丝毫相忘，从未放弃过与爱妻团圆的任何机会。三十年，为夫等爱妻，并未正式娶妻，身边只有一妾，那妾也是因吾酒后失心，误认为是爱妻，才和侍女同寝。上天弄人啊，为夫三十年的等候，等到的，却是爱妻的‘菊花饼’。也罢，一切都是天意。既是爱妻那么想让为夫死，为夫就成全了爱妻的心愿吧。”

屈巫已经涕泗横流，泣不成声，他无比哀怜地看了一眼少 ，毅然将手中的“菊花饼”，送往口中……